拣尽寒枝,胡不归?——游子身份,现代社会,和所谓返璞归真 - wutong92120/KFQ-POST GitHub Wiki

作者:周郎顾曲

时间:2011-09-14 22:01:23

拣尽寒枝,胡不归?
          我有一个特喜欢远足的朋友,前些年比较闲的时候,老喜欢几人一凑,往山里跑,往蒙古新疆西藏跑。每次喊我,我都断然拒绝,他们每次都会说同样的话“那儿静谧,雄奇,原始,与天为邻,你的灵魂会升华的。”
我每次都憋得要死的想笑,我草,老子过了八千多天,打小儿就没干过好事,从把尿撒老子头上,到偷吃幼儿园同学的脆饼,到小学对着胸大老师意淫,再到诅咒我的段小楼和我的女神相爱。我他妈就是邪恶的,可我很快乐,老子不需要升华灵魂。
还有读书跟旅游这事儿,很多人都把他说的玄乎玄乎的。可我看来:那些说着书能修身养性,能涤荡心灵的人,就跟抱着一根贴有“彻底治愈淋病梅毒”广告的电线杆儿大叫“我的病有救了”一般可笑。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就是这个道理,在书里,你可以看到圣人的文献学问,却永远得不到圣人的天性;在旅游中,你可以一瞬间感到外物之美,但永远到不了宇宙的自性。
再如:佛教分大小乘,小乘是为声闻乘,既是说整日听佛讲经,闻佛之声而悟道,以求得解脱之人。而小乘之修行方法与大乘相比,是等而下之的,为什么?因为小乘求佛道,必要出家,要入涅槃之境必须断却烦恼;而大乘佛教,则不在乎出不出家,白衣俗人也能修得佛法,亦不在乎是否断却烦恼,不断烦恼也能参禅入涅槃。
所以心性安定与否,不在于读书;心灵浮躁与否,也不在于出游。清者自清。
再何况,我本来就是垢病满身的,我去洗它作甚?我天生就是肉身出娘胎,难免沾上现代社会的贪嗔喜恶怒,那我就保留我的原始的丑态,但我真诚,又如何?
当然,我不反对旅游,只是觉得,你游了便游了,游完便过去了,不会第二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了,此时心境已非彼时了,何必说那些大效用呢?还不是得该干嘛干嘛?
而且多半人都觉得人烟稀少才算得美景,貌似这样灵魂升华的更快一些?其实后来想想,都是因为人太渺小,爱猪鼻子插葱充大象而已,我们都会有一种希望物与我同在,而且最好天光云影湖光山色为我独享的心态。所以诸多电影都会塑造这样一个镜头,一个人伫凌绝顶,身下一马平川。自大狂者还会咧咧两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对他们来说这全世界的人死光了最好,就他一人,这景致才能算得景致。
当然有些人说我我不愿保留我现代社会的丑态,我需要洗尽铅华,需要逃离城市,需要求得片刻安宁,我很敬佩。只是真的身边有很多人为了旅游而旅游,而且一定要说“哇,我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去西藏!”
你越要伟岸,越渺小;越要灵秀,越污浊;越要升华,越入下三屠。要什么而不得什么就是佛教所言:分别心。
很有名的例子是:鸠摩罗什年幼时拜佛,见寺里有一大铁鼎,他上前一举就举起来了。之后便觉得奇怪,心想我年幼若此,岂能举起这么重的铁鼎?于是再举,就举不动了。人一有分别心,效果就不同了。
所以人一生,游得便游,游完也不会心宽体胖;游不得便罢,你也不会比那帮游过的狭隘多少。
 
跑偏了。收回来。游走其实本是人一生的主题。
对古人来说,出游即是当得白衣卿相,归来即是得以衣锦还乡。李白二十四岁出蜀地“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开始了一生的旅程,他一生浪荡,系马垂杨,衔杯大道的风流士也想出将入相,于仕途扬名立万,可他这一出,并非能够直挂云帆,长风破浪。出不能成,就只能归了,于是就只能仰天大笑出门去,只能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了。
你看的他文章传万世,于他的内心愿望,他到底得到了些什么?他年少时期望“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于是出游,但数年之后,仍是长安客,何谈海县清一?赍志难成之后,期望大隐金门作谪仙,但到底心中计较,举杯浇愁,归去又不成。如果说他一生有点儿什么顺从心意的话,那恐怕就是酒了。
出是游,归也是游,这一出一归之间,便是人生了。所以说来也无趣,你一生不过是个过客,是个游子,一生从来都是虚无乡。有些人到老年期望能顺遂自然造化,转投黄老,便是出于此。
而至于现代人,《赫索格》里面写大金属球摇晃着拆解墙体的段落估计会让不少人动容,我们的生活就这样被现代工业所肢解,燃烧,而后你就像被拱下的砖块,被丝毫不顾意愿的,卷入卡车运走,在那儿你将会为新的现代建筑添砖加瓦。
你没有宁静,没有安定,没有佳期如梦,有的只是奔走,交流,你被巨大的网网住,抽不开身,《爱情呼叫转移》里头做个节目相亲,问女的为什么不愿嫁给某男的,女的这么回答“他各方面都挺好,也挺安全,可也太可怕了,你跟他在一起一下子就能看到底,这辈子会怎么样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现代生活有时就这么可怕,你一下子能看清一生的脉络,二十岁抱怨机遇,三十岁抱怨人生,四十岁中年危机······你看不到希望。对你来说,回归就只有一条路,说好听点 “张学士溘从朝露,辟闾公倏掩夜台”,说难听点儿“死去吧”。
于是便出现了上文所写的那帮朝九晚五,寄希望于旅行改变心智,净化心灵的天真人士,他们对现状不满,他们蠢蠢欲动。
论语《里仁篇》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读时就想:孝道教义之霸道,亘古未有,这他妈什么狗屎道理。我见到什么不自由的就要骂,对旁人来说,这很不成熟,可我觉得人对自由都有这种很直白的诉求,我凭什么依附于什么,或者凭什么为什么所羁绊?
我记得我这一辈子做过的最伟大的事情就是初二那年学校组织我们去海边,我当时就想的很浪漫“见到大海,我一定会为它所震撼,一定会跪下来亲吻”。我们那儿的近海是很出名的褐水,泥沙极多,等到去了,看到这一景象,再看看那些丑陋的渔船,别说跪下了了,看都不愿看。当时真的特失望,但还是想装逼摆个姿势拍几张,毕竟之前的梦想太美好了。后来突然一个念头“妈的,黄的就黄的,这么丑,我才不拍呢!”扭头就走,边走边冲那些拍着的同学说“逼*,这么丑还拍。”
很小的事情,但是我记得我还是一个孩子的心理,我只希望顺从自己的心愿,只希望我想的就是我做的,这就是自由。别人羁绊你是不自由,自己羁绊自己,是不自由中最不自由的。
 
我们往往为摆脱一种羁绊而远游,再在远游中陷入更深的羁绊。现代人一生真正开始于辞亲远游,经年累月,大家能够酒足饭饱而又对现状不满,就在这时,往往有些好事之人,竟然就会想起既自以心为形役,田园将芜胡不归。哇,多纯朴的理想。
《卫风&#8226河广》 这样写道“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群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两只宋国老鼠长期旅居外地,有天期望回归故里,只是有条河横在当前,他们问先知:这河这么宽怎么过去,先知说“谁谓河广,各自一根苇枝即能航之。”于是俩老鼠便开始拼命找苇枝,一只老鼠很快找到了带苇叶的枝条,很快便过了河;另外一只老鼠还在磨蹭,拣了一根又一根,过了河的就不耐烦了,在对岸大喊:
“老兄,你怎么搞的。”
“我找了这么多枝条都过不来啊,看来我回不去了。”
“你给我看看你找的什么,是苇枝吗?”
没过河的老鼠举起手头的枝条“就是这个。”
“我草,你个蠢货,那不是苇枝,那玩意儿叫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