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工地】从毁掉中国传统文化说起：文化的变迁，改造，以及其他 - wutong92120/KFQ-POST GitHub Wiki

一，传统

        中国文化是个十分有意思的东西，一千个人眼里至少有一千种中国文化，有人一边想着它一边去抛头颅洒热血，有人一边说着它一边去跟儿媳妇扒灰，有人为了它去跳湖，有人为了它跟伟大领袖拍桌子,有些人觉得它是中华文明的瑰宝，可惜被TG干掉了（“4000年的好东西被六十年丢掉了”），当然，也有些人觉得它是中国落后的源泉，是束缚中国人民的锁链，不把它毁掉，中国难有真进步，持有这个观点的，自从1840年以来络绎不绝，远到民国若干知名大师，近到防区某些JR，都对这个观点情有独钟。

       这些人到底要怎么废掉中国传统文化我们暂且不去说他，首先我们来搞清楚文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中国传统文化”里面有两个关键因素，一个是文化，另一个是传统。首先，我们来研究一下文化，文化有二百多种定义，其中比较为我们所接受的定义是这样的：文化是指人类创造的一切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的总和，其中包括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历史、地理、语言、文学、艺术，风土人情、传统习俗、生活方式、文学艺术、行为规范、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等。也就是说，文化并不是我们平常所想的说学逗唱，文章书本，而是一个广阔无比的概念，从外太空到内子宫，几乎涵盖了我们生活的一切。

       而另一个关键词“传统”，我是这么解读的，虽然传统文化一般意义上是讲建国以前形成的文化，但是问题是文化是一个连贯的整体，我们现在的文化都是建立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的，比如现在作为我们交流基石的普通话，就是以民国时期著名作家的典范的现代白话文作品为语法规范的。如果没了中国传统文化，那么所谓的“中国现代文化”什么都不是，就像一幢一百层的摩天大楼，你抽掉了下面的九十九层，最后一层也不会是在天上浮着，而是直接自由落体到地上摔成一滩，所以我觉得，这里的传统最好是定义为现在这一刻之前诞生的所有事物，反正就算现在算不上传统，一百年后也就传统了。就像中国的传统文化建筑，一向都是战乱毁坏，盛世重建，著名的岳阳楼重建了三四遍，最近一次是光绪帝时期，这个我们也不管他是真的假的了，既然都是以前建的嘛，一百年和三千年区别也不算大。

       把中国传统文化的准确定义搞清楚之后，大家就都能明白了，有些人如@军师蒋干所主张的反中国文化，翻译过来是这么个意思“我要反对中国人从古到今创造的一切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包括从过去到现在的历史、地理、语言、文学、艺术，风土人情、传统习俗、生活方式、文学艺术、行为规范、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等等等等”。这种宏图大志的想法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后背发凉，因为这么反下来，我们作为一个国家，作为一个社会，作为一个中国人好像也不剩什么东西了。而第二感觉嘛，则是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中国文化虽然也不怎么高深，但是毕竟绵延数千年，跟它并称的其他三大文明都只剩考古价值了依然生命力旺盛，至今依然影响几十亿人，要想把中国文化连根拔起，恐怕不是几句口号能实现的，何况这些人连用外语发表观点之类的身体力行都不愿意。

 二，个人和国家

       对于一个文化而言，书籍，器物，建筑等文化载体摞在一起，也比不上人对一个文化的重要性，没有人来传承和发展的文化，就是灭绝了的文化。虽然想要彻底干翻中国文化只是“我想毁灭世界”之类的宏图壮志，但是作为中国文化的主体，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的创造和影响着中国文化的发展，用比较装逼的话就是，你是什么，中国文化就是什么。比如欧阳修。他当翰林学士，主持科举的时候专门录取文风平实的考生。这种利用职权挥动科举指挥棒的行为改变了整个宋朝的文风倾向，最终导致了古文运动的兴起，当然即使不是这么牛叉的人物，也在不停的制造着属于自己的文化印记，我每次在起点翻找小说的时候，都会感慨于人民的创造力——他妹的到底谁制造了这么多文化垃圾……

       但是，虽然创造文化的是人民，是广大的人民群众，但是保存文化，促进文化的发展却少不了国家政权的参与，这其中有两个原因：第一点当然是个人很难承担起发展文化的重任，普通人一般没有保存文化，推广文化的自觉性，就算是有，发挥的作用往往也比较小。虽然很多文化已经产业化，可以通过正循环自我发展，但是大多数文化，都是温室里面的花朵，需要不断的灌溉和呵护，一旦国家没法发挥文化职能，就会出现郭德纲相声中“老先生留下来的传统相声总共有1000多段，经过我们演员这些年不断地努力吧，到现在，基本上已经失传了”的杯具。

       不过现在有人有这么一种相反的观点，觉得国家不应该有文化职能，戏曲这样的文化就应该让他自生自灭，灭绝了算他没本事。我觉得这种想法很明显没有站在一个文化爱好者的角度来看，戏曲没有产业化是真的，但是仍然有数量巨大的爱好者也是真的，当然，如果你对此不感兴趣，那么就觉得他存在毫无必要性，但是作为这种文化的爱好者，你一定不会这么想，就好像我一直喜欢唐诗宋词，如果有人按照上面这个戏曲理论，觉得清朝康熙不应该利用国家力量把大量唐诗收集起来，编纂《全唐诗》，那么我绝不会介意把他挂在路灯上。如果再把这个观点推而广之，那么大多数人会发现自己享受到的文化服务突然没了，然后引发反思“政府为什么对文化产业不作为？这是不是体制的问题？”

      第二点是为文化的发展指明方向，制定规范，文化是一种不断变化的东西，这里的变化是一个中性词，代表他既可以变好，也可以变坏，就像市场既可以优胜劣汰，也可以列币驱逐良币，现在相信把文化或者市场放着不管他就会自己变好的家伙——他们认为近几十年的发展仅仅是逐渐松绑的过程，却无法解释为什么印度等国家一直处于松绑状态却是个恒河水大国，东南亚和中国一样都是逐渐松绑却被金融危机给坑了——在我看来统统应该下乡接受劳动改造：至少要明白我们种地可不是让庄稼和野草自由竞争优胜劣汰。在各个国家，尤其是像我国这样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家，由于各地情况不同，诞生的文化像杂草一样混乱而无序。

       还是拿最典型的语言文字来举例，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文，出了一千里，就再也听不出是同一种语言了，有人考证，欧洲之所以一直是一盘散沙，就是坏在语言文字上，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才有了秦始皇的书同文以及康熙时期的编写《康熙钦定字典》——创造固然重要，规范也是必须的。

 三 新中国

  中国历代国家政权之中，对中国文化改造最彻底，最深刻的，恐怕就是新中国和秦朝了，秦朝已经远在两千年前，但是新中国建立不过六十多年，期间的天翻地覆距离我们并不遥远，新中国从经济制度，社会体制，文化教育，土地改革等众多方面入手，摧毁了中国传统社会的思想基础，政治基础，经济基础，成体系的把中国的传统的文化体制掀了个底朝天，这大概就是“60年毁掉4000年”“把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都丢掉了”等说法的来源。

       但是我看来这样的行为，还是有其必要性的，因为老祖宗给我们留下来的，不光是财富，还有糟粕，我们继承到的中国不光有众多大师的聪明睿智，还有90%文盲民众的愚顽，不光有百家争鸣的思想碰撞，也有一塌糊涂的应用科学，既有历史悠久的传统道德，也有根深蒂固的封建陋习。建国前，中国的城市化率只有10.47%，百分之九十的人口居住在农村，而中国的农村，大家从中学的《阿q正传》和切克闹……不对，是《药》等等文章里面可以略见一斑，贫穷的生活，残酷的剥夺，麻木的农民，以及多子多孙和指腹为婚等等陋习，有人曾经评价过中国农村，大意是这样的：——中国的农村是稳定的一谭死水，任何国家政治变动和试图影响农村的努力，都像风一样掠过水面，水下依然平静。

　　

　　——即使改朝换代造成百万、千万人的死亡，以中国农村的隐忍和麻木，几十年后社会就会自我修复成原来的样子。当年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如今麦浪滚滚，看不出任何改变。

　　

　　——中国社会是一个正立方体，被推翻后他会用完全相同的另一面着地，看上去跟没有推翻过一样。

       新中国要想搞点建设，就必须发动起占总人口百分之九十的农民，就必须彻底干掉这个使农村固化的文化体系，让死水波涛汹涌。新中国的农村工作重点是土改，第一部法律是《婚姻法》，矛头直指作为农村文化中心之一的包办婚姻可不单纯是巧合。

       不过，中国传统文化有糟粕，还不是主要的问题，谁家的树上没两只虫子，外国的月亮就算再圆，那上面也满是环形坑，美国的犯罪率还是世界第一呢，六分之一的人口进过监狱也没碍着美帝的肯德基和好莱坞横行世界。导致新中国必须对中国文化动大手术的最终原因还是中国传统文化本质上是一种落后的文化，是依附于中国两千年以来的农业社会的文化，而整个世界自从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已经不可逆转的进入了工业化的时代，工业化并不是有了几十个或者几百个工厂，或者产了多少钢铁之类的死数据，工业化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文化体系，是一种全新的社会制度与道德体系，它与中国传统文化格格不入。举个例子，我国古代最重要的道德之一就是安土重迁父母在不远游，如果不把这条批倒批臭，78年后在各处等着招收农民工的私企业主一定无比痛苦，恨不得穿越回去把三皇五帝都干掉。中国传统文化从道德到制度到各种各样的小习俗都是为农耕文化准备的，要适应现代工业化发展就必须有一个漫长而细致的改造过程。

       在对本国文化改造这方面，进行的都比较好的国家，远的有英国，近的有日本，英国不用说，日本从明治维新开始对本国文化进行全面改造，到二战后确立现行制度，一共将近百年，而新中国1949年建立四年之后的1953年，就开始了旨在推进全面工业化的两个五年计划，马上就需要各种因素对工业化的配合，了解了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现在看来，新中国初期的各项措施的推行都颇为激进甚至暴戾了——实在是萝卜快了不洗泥，时间不够啊。

       至于这种对待中国传统文化的萝卜快了不洗泥，砍掉重练式的改造，当然产生了很大的问题，传说当年拆北京城牌楼的时候林徽因指着吴晗的鼻子大骂：“你们将来要后悔的！”后来历史证明大家果然都后悔了，对文化史稍微熟悉的人，都能痛陈革命家史，历数建国前三十年对文化遗产的破坏，但是老子——当然不是我，是两千多年前那个——说过“无成则无毁，有成必有毁”，意思是你干事哪有十全十美全是帕累托改进的呀，做大事往往都是七分功三分过，你推行土改，善心的地主一样不能幸免，你以理工立国，就是消灭了风度翩翩学贯中西的大师，你推翻封建王朝的时候，可是连小燕子尔康永琪一起挂路灯了。

       用我们现在的眼光看来，很多事情可以做得不那么绝，有些建筑应该适当保留一点的，有些文物可以不用砸烂的，有些大师不应该让他住牛棚的， 我相信如果从1949重新来一遍，我们会干得比当时好得多，但是历史没有如果，我们犯了许多错误，取得了不少成就，一路坑坑洼洼走到现在。

       这几天我一直在看文史常识，看到1927年有两个清末民初的重要文化人物去世，康有为死在了青岛，王国维死在了昆明后，论名声，前者比后者大得多，但王国维的跳湖却比康有为的死讯影响大多了，他的死，是一个影响深远的文化事件，他不是逃债，不是殉国，而是殉了他喜爱到赖以为生依以为命却又到了走投无路无可解救的中国文化。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末世，到处弥漫着死灰般的腐朽之气。

    王国维已经去世90年了，而我们在防区讨论航天，美帝，和莫言。

    我们还活着，这一点非常重要。

四，民国

       民国时期的文化发展，比如教育等，一直是防区比较热的一个话题，通过对果粉的扒皮，大家对民国的各种乱七八糟也就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比如民国38年中有三十一年饥荒啦，上有群星璀璨的大师群体下有几亿大字不识的文盲啦，思想上百家争鸣技术上乏善可陈啦。但是我不认为在反驳果粉之外，过度贬斥民国是个正常的倾向，文化是一种延续性的东西，我们新中国的文化是承袭自民国，把民国骂到一文不值跟扇自己的耳光有什么区别？

       民国是改造中国文化，使之适应现代社会的先行者，所谓的先行者，就是偶尔做一些开创性的贡献，大多数时候都在做我们看来很幼稚的脑残事的家伙。就像牛顿他一生大多数的重大贡献，都是在大学期间的一次假期里面完成的，他剩下的人生基本都是在当铸币大臣或者研究上帝，但是你能据此认为牛顿是个脑残吗？所以我觉得，只要不过分神话或者别有用心，就算整体而言民国是个非常失败的政权，但是在对民国文化的评价尽量宽容一点，既然孙中山是共和第一人，那么他同时是个把了三个妹子的童萌会大统领和没修一里铁路的铁道部长也就可以原谅了。虽然大多数民国大师认为汉字的出路是全面拼音化，但是既然他们都是大师，那么这个事轻轻带过去就可以了。

       这不是给民国洗地，我是真心这么想，对待历史人物，应该尽量从好的一方面去看，承认他的成就，认识他的历史局限性，不因为他们的缺陷而抹灭他们的功绩，这不仅是原谅前人，也是在原谅我们自己，在我们的后人看来，我们肯定也做过和正在做一些后世看来很脑残的事情。如果我们对前人吹毛求疵，那么若干年以后，我们对着自己所做的傻事，怎么理直气壮的跟后来人解释，我们不是笨蛋或者灭绝人性，只不过是历史局限，我们脑子里面没那根弦？

       但是，要是说比较民国和现在那边比较好，这个问题就毫无悬念了，连涨工资都知道，后必胜今，NBA联盟中第一个统治性巨人麦肯穿越到二十一世纪会被兰多夫打爆菊花，何况民国不是什么成器的政权，民国和现代的差距，就像刘长春和中国奥运代表团，刘长春的经历固然可歌可泣，而且开了时代之先河，但是到底比不上中国奥运代表团每次一万多人，获得近百块奖牌。许多人津津乐道于民国培养的钱学森开创了共和国的导弹和航天工业，但是现在支撑整个航天工业的是数百万高学历人才，其中光八零后的研究生就达到十万之众，仅仅这么一个产业，都是倾尽民国所有的教育力量也无法支撑的——你把民国教育部长打死，也拿不出这个人力，物力，财力去培养几万相关专业研究生啊！

       民国的教育就是农业国家的精英教育和工业化强国的普通教育的差距，民国那种手工业式的教育偶尔可以精雕细琢出几个耀眼的成品，但是架不住新中国这样流水线式的生产数以百万计的各行各业的人才。说到底，还是防区那句对果粉的著名评价：挺美国那是立场问题，挺民国，那就是智商问题了。

五，未来

    最近防区在讨论历史老师，我的历史老师没那么有特点，不过他提出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看法：“甲午叙事”，他说整个中国近现代史可以划分为三个甲午，每个甲午前后，都会发生大事件，从而开启一个新时代。第一个甲午之后五年，也就是1840年，千年帝国首次遇到外来的冲击，此后的一个甲子里面逐渐走向没落；第二个甲午时，清朝海战败给日本，代表着封建王朝的自救运动的彻底失败，中国进入了救亡图存的时代；第三个甲午到来时，中国刚刚打赢了朝鲜战争，证明了西方侵略者在海岸边架起几尊大炮就能征服一个国家的时代永远的结束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刚刚开幕，这是建设的时代，而我们，就生活在这个时代。

    用狄更斯的话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我们在直升天堂，我们在直堕地狱。六十年里，我们翻过许多错误，吃过很多亏，但是同时，我们六十年里没有遭受过一次侵略，建国之前一个世纪的苦难，成为了放进教科书的历史，六十年里，我们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农业国发展为世界第二的经济大国，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毕竟生产关系是为生产力服务的，文化问题说到底是个经济问题，八十年代我们打开国门，群众们纷纷叹气我们的文化落后太多，觉得外国的月亮都比家里圆，乃至于诞生出河殇这样的虚无主义脑残片，最主要原因是因为我们的经济落后人家太多，你穷的快吃不上饭了，自然眼冒金星看谁家都金光灿灿，只有经济问题解决了，才能用更加客观的目光去评判别人和自己。而这个时代，快要结束了。

    我记得2007年GDP排名超过德国的时候，各个媒体还很是折腾了一阵，虽然很快就被奥运年接踵而至的大新闻给淹没了，2010年中国GDP超过日本的时候举世震动，而中国媒体反而淡定得很，先说水分多，再说技术低，然后说重复建设，最后拿出了战无不胜的人均大棒。我们现在还是比较穷，但是已经不会再为GDP不顾一切了。我们抚平了百年苦难的伤口，这个时代的任务已经接近完成了，而下一个甲午年是2014年，新的时代又要开始了。

    上一个时代，我们主要解决的是发展问题，防止被开除球籍，而下一个时代，我们要解决的是对中国文化的重新创造和诠释，虽然中国文化拥有无比深厚的底蕴，随便一点东西都可以让人研究一生，但是我们是活在当下的,,比起回顾和捡拾过去的历史。努力开创属于我们这个历史时代的新文化更为重要。尽管我们还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这是中国发展的一大特点，别国的改革比如俄罗斯的休克疗法，都是先找几个专家做好顶层设计，然后按照路线图一步一步推行，而中国的改革一般都是你们去试吧，至于改出个什么样——劳资也不晓得。所以中国人在让友邦惊诧的时候，也经常顺带把自己跟震惊了。

       文化的发展和创新绝对不是经济发展就会顺理成章的事情，难度不比世界上任何事业小，这需要对过往文化的深刻理解和反思，需要对当下情况的准确把握，需要对未来的敏锐洞察。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有建设性的争鸣而不是互相攻讦，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前进而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朝令夕改，是披荆斩棘的坚定不移而不是虚无主义的自我怀疑。

       只要中国人自己不折腾自己，就没人能折腾过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