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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网太久就该打?】 有网友日前在网上曝光,江西南昌青山湖区豫章书院以“戒网瘾”之名,对学生体罚、殴打、强迫劳动、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戒网瘾”学校再被曝光 江西“豫章书院”虐待学生被查
2017.11.01 12:30 EDT
资料图片:北京小孩在学习使用电脑。(AFP) 资料图片:北京小孩在学习使用电脑。(AFP) 0:00 / 2:48
江西南昌的号称“戒网瘾”的学校豫章书院日前被曝光校方以体罚、殴打、拘禁等虐待方式对待学生。当地政府发布公告称已追责。有评论认为,“杨永信”式的戒网瘾学校屡禁不绝,与中国的教育体制和教育理念有很大的关系。
有网友日前在网上曝光,江西南昌青山湖区豫章书院以“戒网瘾”之名,对学生体罚、殴打、强迫劳动、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等。有学生因忍受不了选择喝洗发水自杀,医院下发病危通知,学校也不敢通知家长。而该学校的名誉校长李豆罗是原南昌市市长。
事件一经曝光迅速引发舆论关注。江西南昌青山湖区官方微博10月30日晚发布《关于豫章书院相关问题的调查处理情况》,其中说,网帖反映的问题部分存在。书院确有罚站、打戒尺、打竹戒鞭等行为和相关制度。对此,已责成区科教体局依法依规对该教育机构进行处罚,对于相关责任人员进行追责。
有网友不满该通报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倾向,也有网友要求追究相关当事人的法律责任。
本台记者11月1日致电青山湖区公安分局了解情况,对方表示,地方派出所已受理:
“你问下罗家派出所吧,因为他们直接受理这个案子的,我们是指挥中心。”
记者再致电罗家派出所,对方指处理案件的民警才了解情况,他并不清楚。
早在2009年,毕业于山东省沂水医学专科学校临床医学的杨永信就因对患者使用电刺激治疗网瘾而被舆论抨击。不过,时至今日,在中国,各类“杨永信”式的戒网瘾学校仍然层出不穷,甚至有学生因此死亡。
关注中国教育的北京学者胡星斗接受本台采访时表示,这与中国的教育制度有不小的关系:
“与现在的教育体制有关系,中国的教育体制本身就带有很大的强制性、被迫性,就是强制灌输,学生只能被动接受。而且中国人的教育思想就是师道尊严,教学也是以老师为中心,这跟现代教育理念是完全相反,现代教育理念是以学生为中心,尊重学生的个性,而这样一种概念在中国几乎很少。所以在中国,延伸开来就可能会使用暴力,进行体罚。”
(特约记者:扬帆/ 责编:石山/吴晶 网编:郭度)
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
被曝光和关停的戒网瘾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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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是中国大陆江西省南昌市一间于2013年成立,用以接收管教存在叛逆行为的青少年的学校,其前身是2007年建立的一家名为“龙悔学校”的戒网瘾学校和2011年年底成立的豫章书院德育学校,简称豫章书院。书院的公开资料显示书院重点开设青少年修身科课程,但学生们认为讲授正式课程较少,礼仪训练较多。许多学生指控学校设有一系列体罚政策来管理学生,高压甚至将学生逼迫至自杀[1],这严重损害了他们的身心健康。此书院在经网路曝光后引发了舆论广泛关注。2017年底,该校已主动申请停止办学。2019年,豫章书院再次在互联网引起广泛讨论。2020年7月,该校创始人吴军豹被法院认定构成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2年10个月。2021年1月,江西省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以事实不清为由,撤销刑事附带民事判决,并发回重审。
成立背景 编辑
豫章书院成立的前身是2007年建立的一家名为“龙悔学校”的戒网瘾学校。[2]2010年6月,吴军豹申请注册商标“豫章书院”。2011年年底,商标注册成功,豫章书院德育学校在南昌市青山湖区罗家镇儒溪吴村正式成立,其师资主要来自龙悔学校。吴军豹对外宣称书院的成立,是历史上豫章书院的“复学”,他希望“通过‘传统’的回归,唤醒社会风气的改良”,用国学启发“90后”“00后”[3]。原南昌市市长李豆罗则为学校名誉校长,为书院背书[1][4]。2013年5月16日,豫章书院修身教育学校在距离吴村不到10分钟路程的万村正式成立[5],其资历为民办非学历教育机构,学生们则搬至新校区。2014年1月,书院增加了一般不良行为青少年转化的工作职能。同年2月23日,书院获得了江西省南昌市西湖区检察院未成年人观护帮教基地的挂牌,并成为江西省首家未成年人观护帮教基地暨集中营。[2] 课程设置 编辑
根据书院的公开资料,书院重点开设青少年修身科课程,涉及书院历代学约、学训乃至养正、教女、训俗等经典学习。学生提供的教科书中有“教女遗规”、“修身科”、“心理禅”等书籍。但学生们认为“真正讲课比较少,一些坐姿、站姿等礼仪训练比较多。”[6]此外,《中华人民共和国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规定,工读学校应当加强法制教育的内容;不得体罚、虐待和歧视学生。但该校一名学生表示在里面“没有法制课”[7]。 学校管理 编辑
曾在豫章书院担任老师和教官职务的周先生向《法制晚报》证实,新生在入学后,会被迫进入“烦闷室”(学生称“小黑屋”)关足7天,在此期间,学生无法外出,一日三餐由工作人员送进去。[2]书院的一名学生称,烦闷室是一间“大概10多平的小黑屋,有些发霉的绿色军被,床旁边就是一个蹲坑”。豫章书院官方解释称其为“森田疗法”(森田疗法主张对精神病人隔离静养)。[2]从烦闷室出来,新生就开始正常上课、生活。早晨五点半,学生们开始新的一天,他们先拜孔子、进行“晨仪”,再进行学习。晚上时,书院会进行考德,对大家的表现进行点评,犯错误者会受到体罚。[7]学生依问题严重程度会遭到程度不一的体罚,有时是两戒尺,有时候则是“龙鞭”。多数学生确认“龙鞭”的材质是钢筋,亦有说法是玻璃钢,并有人晒出被打至紫黑色的臀部照片[8]。然而书院的最高管理者吴军豹表示,“龙鞭”只是空心的塑料管。[2]学校有一套类似于中国古代行政监察制度的管理办法。不同管理级别的人有着不同的权限,还有一系列的处罚上报程序。[2]学生伙食极为恶劣,除不能保证足够的蛋白质及其它营养外,甚至餐食锅中混有杂物抹布,乃至食物中毒等事件也时有发生[1]。除此之外,学生会有超负荷劳动,生存条件堪比集中营[1]。
为了防止学生说出不利于学校的话,学生跟家人打电话时,都会有老师在旁边看着。学生为了能尽早出去,会竭尽全力地说书院的好话[9]。同时,书院的一名学生表示,为了应付家长参观,学生必须“演”,来制造和谐的景象,学生如果不配合,就会挨打。而家长来问学校情况时,有学生也表示不敢说实情,怕是老师让家长来问的,从而遭受虐打。[10] 学生自杀 编辑
因为在高压下,学生无力反抗,部分人绝望至自残、自杀。自残者往往招致钢筋挥打的处罚[11]。而由于金属器具的管制,大多数企图自杀者通过吞服牙膏或者洗衣液自杀[10][12]。有的用一次性塑料杯不停割手自杀。然而校方在发现自杀并送至医院后,却不敢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承担责任,于是将学生带回书院,通过灌水催吐的粗糙方式洗胃,甚至洗至学生吐血[13]。 停止办学 编辑
2017年,在豫章书院充满赞扬的时候。某位“周同学”在百度贴吧和其他地方发表自己在豫章书院的经历,但却被删。并在七月时被“招摇诽谤”的名义立案调查。
10月16日,“周同学”在各方面碰壁后,找到知乎上的博主“温柔”并私信,加了QQ,聊了关于在豫章书院的事情。当日知乎用户“温柔”受从豫章书院“逃出来”的周同学启发发表帖子《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14],这也是第一篇关于豫章书院负面的文章。爆料南昌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存在问题后,豫章书院引发了舆论广泛关注。[6]之后豫章书院校长吴军豹找到了“温柔”并表示自己提供证据,希望对方删文章。在与其讨论的过程中,承认了多个事情,并让豫章书院的官方网站关闭了。
10月27日南昌市青山湖区有关部门调查表示,帖子反映的问题部分确实存在,并责成区教科体局对该校教育机构和相关责任人进行处罚。
10月28日微博用户“珊尼玛大王丶”发表了自己的经历[15],取得较大反响,并引起新京报的注意[16],此视频后来让多家包括央视在内的媒体转发。
10月30日,豫章书院执行山长吴军豹在朋友圈回应称:“全体师生于今日正式宣告彻底停用戒尺管教。”[6]之后《暴走大事件》的一位编辑找到了“温柔”并与其讨论。
11月2日,吴军豹建立媒体微信群,发布豫章书院申请停办的消息,称因“戒尺”等古代教育方法不能容于现行教育制度,另外,学生对象特殊,停止“戒尺”后会置老师于危险之地,豫章书院修身学校已于当天主动申请停办,待政府部门批准后,进行在校生逐步分流。[17]
11月3日,青山湖区教育科技体育局和青山湖区民政局发文核准该校注销申请、终止办学。当日CCTV13的《新闻1+1》栏目报道了豫章书院《问题少年怎该交给问题学校》[18]。
11月5日豫章书院开放日,新京报在腾讯新闻直播了当天过程,这也反映出尽管其中一些孩子的父母对送孩子来书院学习后悔不已[19],但然而还有在内的家长拉横幅表示支持学校继续办学,支持学校渡过难关[2]。但被“温柔”在内的人质疑是“投股的、请来的托、豫章书院的工作人员”。
11月7日,南昌青山湖区委宣传部相关负责人表示,豫章书院办学资格已经注销。并根据有关规定,责令书院在一个月内妥善安置在校学生和老师,同时,负责人表示公安部门已介入此事[11],然而并无后续回应[4]。并在当晚,豫章书院前信息办老师以及教官周文亮接受采访时称,自己在学院工作期间,除了用戒尺打过学生外,还亲眼见到有学生告状。
11月8日在《中国到底还有多少个杨永信》一文的12天后,原本正常开业的,六年时间敛财过亿的豫章书院主动申请了停办。但几个月之后,因为“证据不足”,没有对校长吴军豹作出逮捕决定,退回继续补充调查,之后两年,再无消息。
11月9日,“罗玮”前往青山湖区公安分局报案,控告豫章书院对其非法拘禁,要求警方立案侦查。
11月11日,暴走大事件报道并批评豫章书院事件[20],这也就导致了后来的豫章书院的事情达到了高潮。
12月7日,南昌市公安局青山湖分局根据包括“罗玮”在内的多名遭受过伤害的学生的联合报案下,发出《立案报告书》。豫章书院被正式进行非法拘禁罪立案侦查。成为戒网瘾学校的第一案。[21]
2018年1月,央视专题调查报导豫章书院专修学校问题,并实地拍摄书院传闻中的黑屋和餐厅、戒尺龙鞭等,司法专家于节目中表示其获得的是国学补习班的办学证书和行为不当青少年的矫正服务证书,其关押行为违反刑法,戒尺、龙鞭等殴打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而其所谓日本森田疗法更是荒诞不经,张冠李戴,且该疗法百年前被提出是针对精神病患,后来也证明无效,且书院没有医疗资格证书。报导表示当地县政府有疏于督导之责,核发办学证书后就放任不管,未来社会上将成立第三方民间评价机构,对私人办学进行民间检查增强官方之外的第二股力量。[22]
后续事件 编辑
2018年5月,豫章书院事件主要举报人之一“子沐”自杀未遂。
2019年4月公司名由“豫章书院”变更为“堂渊文”。
由于朋友的自杀,知乎用户“温柔”于2019年10月5日再次发帖,曝光豫章书院的报复行为,引发社会关注。[23][需要非第一手来源]
10月24日,举报人“温柔”和一名志愿者却遭到了死亡威胁[24]。
10月25日,“温柔”在哔哩哔哩发布视频《因为曝光豫章书院,我朋友被逼到自杀。》,讲到了他和一些志愿者曝光豫章书院与自己朋友自杀原因的经历,随后不久,该视频成了哔哩哔哩站内排行榜第一名,哔哩哔哩认证号“贵州共青团”、“浙江共青团”与“中国长安网”等均在评论区表示“会持续关注此事件,并将相关信息转交给相关部门。”[25][需要非第一手来源]
10月28日,新京报对该事件发表评论,并发表了一则视频,视频内容是对从豫章书院一名已毕业女学生的采访视频。且表示关注调查过程、结果以及处理结果的同时,也不能对后续事态的发展放松警惕。[26]
10月30日,天眼查通过官方微博发文质疑称,“这家17年11月声称申请关停的豫章书院 ,时至今日依然没被吊销,2019年4月其中一公司名由‘豫章书院’变更为‘堂渊文’,2019年3月,该公司依旧在申请‘豫章书院’的商标”[27]。
11月1日,原豫章书院山长吴军豹对界面新闻回应称,其从来没有授意谁去威胁过志愿者,并称其已心力憔悴,后面的事与其无关。[27]
随后,“温柔”继续发布与豫章书院相关的视频,并也在知乎再发文章揭露了豫章书院的幕后黑手,并回答与豫章书院有关的问题。同时,“温柔”继续向受害者提供帮助,并与交警等部门联系,参与草案的建设。
“温柔”在视频“曝光豫章书院,我也受到了死亡威胁”中认为,戒网瘾已成畸形行业,学校门槛低,且具有极强的欺骗性,另外,他不愿接受国外记者采访,是为了避免损害中华人民共和国形象,以产生更大影响。文章中说“有几百名受害学生都能站出来亲身作证,自己是被豫章书院的人假冒警察抓进去的。我们还有亲身参与过冒充警察跨省抓人,但愿意站出来替我们作证的原豫章书院教官(非常感谢这位愿意冒着风险站出来的可敬的教官)。并且我们还拿到了他们当时冒充警察时用的假警察证。”[28]
2019年11月5日温柔发表视频《有人冒充我的名字来骗钱,居然还骗到了!?豫章书院事件意想不到的风波……》指出有人冒充他的名义行骗,而且怀疑有个意义不明的组织想要搅浑水。[29]
2020年12月18日温柔发表视频《救救孩子们!整理了三年证据,只为了揭露他们。》[30]表明了还有无数类似豫章书院的机构堂而皇之地开设并分布于中国大陆,并采取与家长合谋,用欺骗且违法的手段将受害学生抓进戒网瘾学校。
2020年12月19日温柔发表动态,表示收到业内人士提醒,据聊天记录显示温柔本人已经被盯上了。之后温柔在BiliBili所发表动态和视频中,冒出大量账号使用“温圣人”,“魏圣人”等词汇在评论区对温柔进行语言攻击。其中不乏账号自称“我是水军”,更有甚者,直接自称受自己吴军豹雇佣。[31]
2021年4月28日,子沐自杀身亡。[32]
立案与审判 编辑
2019年11月12~13日,吴军豹等5人先后接受公安机关接受调查供述。此案后由南昌市青山湖公安局分局侦查[33][34]。
2020年1月青山湖区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33]。
4月29日,南昌市青山湖区法院第一次通过网络视频的形式公开审理非法拘禁案[35][34]。
6月4日,受害人罗伟向南昌市青山湖区法院提交对吴军豹等人的附带民事诉状。6月9日,罗伟受另外一人委托,也提交了诉状[34][36]。其都要求吴军豹等人公开道歉、返还学费、赔偿医疗费、交通费及精神损失费等,均被吴军豹拒绝[33][36]。
7月3日,南昌市青山湖区法院二次公开审理非法拘禁案[36][34]。
7月7日,南昌市青山湖区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以非法拘禁罪分别判处被告人吴某豹、任某强、张某、屈某宽、陈某5人有期徒刑两年十个月、两年七个月、一年十个月、十一个月、陈某免予刑事处罚[33][37]。而对于附带民事诉讼:因提供的证据不足以证明其事实主张,应承担不利的后果,对该诉讼请求,法院不予支持;其要求公开道歉、返还学费及赔偿精神损失费的诉讼请求,不属于法律规定的附带民事诉讼范围,故未予支持[33][35][36]。
2020年12月30日,南昌市中级法院作出刑事附带民事裁定,认定“原判事实不清”,将此案发回南昌市青山湖区法院重新审判。[38]
2021年3月24日,“豫章书院”非法拘禁案的被害人罗伟收到南昌市青山湖区人民法院寄送的改变管辖通知书。该通知书显示,该案已改由江西省萍乡市安源区人民法院审判。[39]
2023年3月31日,江西省萍乡市安源区人民法院重审豫章书院案。当天的重审中,检方做了补充起诉,在原来指控被告人非法拘禁12名学生的基础上,新增了7名被害人遭非法拘禁的指控内容。同时,检方还建议法院对吴军豹、任伟强进行5年的从业禁止,对张顺、屈文宽进行3年的从业禁止。在最后陈述阶段,5名被告人均表示认罪认罚,并现场道歉,但受害学生不接受被告人的道歉,称“永远无法原谅”。[40]
2023年4月28日,江西省萍乡市安源区人民法院对被告人吴军豹、任伟强、张顺、屈文宽、陈宾非法拘禁刑事附带民事诉讼案进行了一审公开宣判。法院决定在对被告人判处刑罚的同时对其适用从业禁止措施,遂对被告人吴军豹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十个月、禁止从事教育相关职业五年;对被告人任伟强判处有期徒刑二年七个月、禁止从事教育相关职业五年;对被告人张顺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十个月、禁止从事教育相关职业三年;对被告人屈文宽判处有期徒刑十一个月、禁止从事教育相关职业三年;对被告人陈宾免予刑事处罚。被告人吴军豹、任伟强、张顺、屈文宽、陈宾均表示服判不上诉;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周某某、赵某某当庭表示上诉,附带民事诉讼被告人曾某表示服判不上诉。法院依法对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的诉讼请求予以驳回。[41]
原址现状 编辑
2020年7月2日,新京报记者李阳探访该学校原址时发现该学校原址已被改建成一所美术培训机构,且被重新装修改造[42]。后来该美术学院因不明原因倒闭,目前原址已荒废,疑似改建成一家废品收购站[43]。
特训学校遍布大陆 虐打体罚亲历者揭黑幕(上)
近期,江西南昌市豫章书院体罚、虐打学生事件在网络上沸沸扬扬,此类学校遍布大陆各省,多名亲历者向大纪元记者揭露学校黑幕。图为某特训学校的训练场面。(受访者提供)
社会万象
更新: 2017年11月15日 7:10 AM 人气 86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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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エポク2017年11月14日讯】(エポク记者顾晓华采访报导)近期,江西南昌市豫章书院体罚、虐打学生事件在网络上沸沸扬扬,此类学校遍布大陆各省,多名亲历者向エポク记者揭露学校黑幕。他们已联合起来准备通过法律手段进行维权,希望类似学校在大陆消失。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向大纪元记者透露,大陆类似的特殊训练学校大约有近两千所(民间统计),以湖南、山东最多,仅湖南长沙一带就有一百多所。除豫章书院之外,例如广西德馨励志教育、湖南邵阳邵东阳光少年特训学校、长沙杰龙青少年特训学校、 长沙英高特励志教育、郑州汉飞精英训练等,这些学校都是众所周知的“戒网瘾学校”。
在学校的广告宣传中都有相同的语句,如“拯救叛逆、厌学、上网成瘾、早恋、离家出走、自闭、自卑的问题孩子”,“人格品质提升、感恩教育、励志教育、国学教育”。许多家长仅仅看了一面之词的宣传,为了解决令他们头痛的教育问题不惜重金(仅学费半年就2万元左右,一年3万元至5万元不等)将孩子送进去。
受访者们向记者透露,绝大部分学生都是十三四岁的初中生,有的学校也有八九岁小学生,二十多岁、三四十岁的成年人也有,进来的原因也是五花八门,有吸毒者、双性人、同性恋、弱智者、抑郁症者等等。
(注:应受访者保护个人隐私要求,本文人名均使用化名,被送进特训学校的个人原因不予透露。) 父母诱骗或与学校合谋绑架孩子入校
学生进入学校都不是自愿的,家长绞尽脑汁,同时与校方人员预谋策划,一般校方派出四人(其中一定有两名男教官)将学生“护送”到学校。
2015年7月份进入豫章书院的茹云(化名)对大纪元记者回忆说,当时父母骗她,称领她去南昌旅游,她信以为真,想借此机会与父母缓和关系。他们一家人开车来到南昌,到达南昌之后父母又骗茹云去见他们的朋友,朋友陪同逛南昌,坐在车里睡觉的她一睁开眼看到的是书院的大红门。
进入书院后茹云的父母早已不见踪影,她被带到一间办公室,旁边坐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的手脚被绳子捆绑,手腕上已留有深深的血印(她的手脚被捆绑,被扔在车子的后备箱里带来)。茹云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于是她拿出手机在网上查到这所书院,但是为时已晚,已无法离开这可怕之地。
2016年5月被送入湖南长沙英高特励志教育学校的李勇(化名)也是被母亲以旅游的名义骗上车的,实际上车上另外四名游客都是学校老师扮演的,母亲在中途下车后,车门立即被关上,他被绑架到学校。
李勇表示,因为他对此类学校早有耳闻,知道进入学校后会很惨,在高速行驶途中,他冲向司机驾驶室,抓住方向盘要“同归于尽”,结果被拦下。之后他又趁下车上厕所时企图逃跑,他站在高速上向过往的车辆高喊救命,但是没有一辆车停下来。被押入车里的他在到达收费站时仍然拚命地向工作人员呼喊自己“被绑架”,工作人员无动于衷,最终他被“乖乖地”送进学校。
张强(化名)在2012年至2014年两年之内被送入两所不同的特训学校(湖南邵阳邵东阳光少年特训学校和长沙杰龙青少年特训学校)。第一次是父亲骗他回老家,亲自开车送他进入学校,第二次是他正在家里听歌,四五名男教官冲进来,给他戴上手铐拖走,他的母亲当时就在隔壁房间,房门也是开着的,这让他对父母彻底感到失望。 禁闭室让人从反抗、恐惧到顺从
一间十余平米的房间,没有窗户或者窗户被完全封闭、没有灯光、肮脏的房间散发着厕所的恶臭(房间与厕所在同一房间里)、没有床、破旧的被子,这是每位进入特训学校的学生首先必待的地方,这就是禁闭室(俗称小黑屋)。
茹云进入豫章书院之后被强行带入一个房间里,她进去后开始挣扎,与两名老师撕扯起来。她的双手被反背在后面按着,让她动弹不得,一名女老师对她进行搜身,将她的手机、2000元现金、烟等全部拿走。她被推入旁边有铁栅栏门的小屋内,老师又命令她脱掉所有衣服,威胁她如果自己不脱就让男教官过来帮忙,迫于无奈,她只好脱掉所有衣服,仅留一件长外套。
她说:“那个房间很小,只有十多平米,特别特别脏,旁边有一个厕所,跟房子连在一起,所有窗户都用水泥封起来。没有床,有一个非常脏、发着恶臭味的小竹垫子,我们睡在地上。厕所上面有一个手掌大小漏了砖的地方,可以看见是白天还是黑夜。”
不久,一起被送进来的那位小女孩也和她关在一起,两人抱头痛哭,最开始两三天她们绝食表示抗议,老师根本不予理会。随后几天陆陆续续进来其他学生,一共关了6人,她们在里面想尽一切办法出去。茹云吞过牙膏,其他学生有的吃防腐剂,有的喝下父母送来的药,有的喝下花露水,结果是老师见无大碍,没有将她们送医,只有自己忍受肚子痛。
第七天,老师让她们写感悟、背校规,背不出来就不让她们出来。茹云说:“感悟说是给家长看,A4的白纸写满了,很长很长,我当时就是瞎编:我错了,我一定好好改。爸妈还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好好改造什么的,说老师会好好对我,但跟他们说的根本不一样。”
2016年6月被送进豫章书院三个月的刘辉(化名)也向记者透露,他进入书院因反抗和教官打起来,一名教官的鼻子被他打出血,他的双手被手铐反铐,被趴光衣服关在五六平方米大的小黑屋里。
“我知道反抗没有用。第一天进去非常崩溃,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然后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看到这个屋子情况,当时就哭了,一直哭了两天,整个人有种崩溃掉的感觉。到第四天的时候我就对着鸡蛋说话,每天早上会发给一个鸡蛋。到了第七天、第八天我就干脆什么都不想,就在那坐着,想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要是能出去要我干什么都行。”刘辉说。
李勇在被关禁闭室两三天后因精神崩溃,想一死了之,在床上捡到一颗小钉子,吞了下去,但是学校并未将他送入医院,继续被关押,他当时肚子疼了两天。“他们知道不会致死,也不会领你去医院,关到你不想死为止就出去了。”他说。
张强被关禁闭室最开始也是反抗,在里面不停地喊叫,喊了数小时,两名男教官进去将他按倒在地上毒打一顿,他的小手指被打骨折,眼镜架也被打断。打完之后他们让他站着,站了两天一夜,无吃无喝,关押一星期,平均两天才给一顿饭,最后他饿得头晕,全身发酸。
他第二次被送进杰龙特训学校时也同样遭遇在禁闭室被毒打的经历,“任凭两名教官和一名主任对着我踢,踢来踢去的,我哭了,那时想着就那么死了吧。三天没吃一点东西,光喝水,水还是那种有怪味的,被蹂躏得全身无力、酸痛、看不清东西。” 超越极限的“体能训练”
在特训学校里,每天学生的日常生活都大同小异,早上5点起床,洗漱之后开始训练,然后吃早餐。有的学校会有文化课、午休,下午与晚上仍然会有训练,而且有的学校还有晚上特别集训──“魔鬼训练班”、“破零班”等。
这里所进行的训练并不是普通的训练,都是超越一名大人所能承受的人体极限,对于十来岁的学生来说可想而知。
茹云本来心律不齐,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但是在书院里不会有特殊待遇,她同其他学生一起每天围着操场跑步,然后再做蛙式跳跃,之后是俯卧撑,最后再次绕操场“跑圈”。她因身体原因每次都是最后一名,结果她们班所有人都要陪着她受罚,她因此被其他人排挤、欺负。
茹云还透露,她第二次进去时学校成立了所谓的“破零班”,所有不服从管理的学生会集中在这个班里,一天到晚地进行体能训练,每个人都晒得黑黑的,他们会拖着轮胎或者拎着水桶跑步。
李勇也透露,他们学校有魔鬼特训班,一晚上不让睡觉,进行所谓的体能训练。
超越人体极限的体能训练。(受访者提供) 超越人体极限的体能训练。(受访者提供)
王志强被父母骗进广西南宁市德馨励志教育进行所谓“夏令营”,每天早上5时起床,快速穿衣服,有时腰带都来不及系,就赶紧跑步到操场集合,要围着操场跑30圈,然后做俯卧撑、深蹲等。当时他只有想哭的感觉,忍受不了也得忍着,因为最怕听到教官说“加期”两个字。
张强则表示,在他们学校没有文化课,每天全部都是体能训练,有时晚上还有“急训”,一直训练到凌晨3时许。
他说:“跑步、鸭子步、俯卧撑、上下蹲,量大,各种体能,男女之间没什么区别,体能训练基本500个起步,跑圈一般15圈最少。”
有一次教官逼他们进行高强度训练,跑5公里限时10分钟,没有人能跑出来,超时一分钟加一圈(500米),他跑到最后1公里的时候呼吸困难、头发晕,结果教官抓着他的手跑。他已经摔倒,手臂和脸在地上摩擦,都是伤,他们强行将他拖行三四十米后才放过他,之后也没有送他去医院处理伤口。#
(待续)
责任编辑:林诗远
【重温】真实故事计划|豫章书院揭露者的这些年
3月31日,“豫章书院”案在江西萍乡重审异地开庭。豫章书院曾在2017年被媒体广泛报道,其以戒网瘾之名,对学生进行人身伤害的事实,震惊全社会。事件背后,一群志愿者帮助学生们揭露豫章书院内部情况,帮助学生们促成了这场国内获立案的起诉戒网瘾学校第一案。
在豫章书院事件案开始审理的同时,这一事件的揭露者却在这之后遭遇一系列的冲击和报复。无形阴影,一直在这群发声者身后。真故作者曾拜访过志愿者之一陆颖刚,他讲述了这些年,他和同伴们在揭露豫章书院后遭遇报复等种种经历。
CDT 档案卡 标题:豫章书院揭露者的这些年 作者:张飞 来源: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 发表日期:2023.3.31 主题归类:豫章书院 CDS收藏:话语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见到陆颖刚是在2019年10月中旬。他的家在宁波市区一栋普通的住宅楼内,这是一栋由内而外老旧的住宅楼,楼房里外的墙漆都有成片剥落的地方。我们在他的书房里聊天,陆颖刚坐在书房里唯一一扇朝北的窗户前,光线昏暗,陆颖刚毫无节制地吸着烟。
“正常人来说,我现在就是在找死。”一年前,介入豫章书院事件成为网络志愿者之后,陆颖刚检查出胃癌征兆,经过住院治疗,至今处在恢复期,他说像这样子抽烟,跟着来的应该是肺癌。“现在,最好的缓解方式就是抽烟了。”
几天前,我在网络上看到当年曝光豫章书院的网络作者“温柔”发布网帖。2017年11月,“温柔”在网络曝光豫章书院(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存在以戒网瘾之名,对学生进行严重体罚、囚禁、暴力训练等诸多问题,当时,事件以豫章书院被当地主管部门注销办学资格为结局。
事件过去两年,“温柔”在新的网帖中称,当初有一批志愿者隐于幕后,帮助受害学生和媒体收集证据,推动事件被关注、探究和讨论,他们如今遭到不同程度的报复,有的遭到公司辞退,志愿者“子沐”选择自杀。
我先联系到“温柔”,想知道在过去的两年中,这些当年在事件中甘愿隐去姓名的志愿者到底经历了什么。在他的介绍下,我跟亲历“子沐”自杀的另一志愿者陆颖刚取得了联系。
2017年,得知豫章书院被注销办学资格,陆颖刚一度以为事件中的作恶方都得到了应有惩罚。可两年来,陆颖刚说,他的生活已经被骚扰和报复搅得很烦。
我和陆颖刚聊了一个下午。陆颖刚的母亲也在家,她远远地坐在他家阳台上的缝纫机前,置身事外。 自杀的志愿者
“子沐”出事是在2018年5月16日下午。在豫章书院事件中,她是第一批提出帮助“温柔”联络受害学生搜集证据资料的志愿者之一,后来陆颖刚加入他们,两人在事件暂告一段落后,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
“子沐”自杀那天,两人刚见过面,中午吃过饭,陆颖刚告别子沐,搭火车从南京返回宁波。
晚上九点多钟,陆颖刚给子沐室友发来的信息:子沐好像失踪了。陆颖刚让对方赶紧去学校教学楼附近找,一个预感出现在他脑中:“她在自杀。”
陆颖刚不断地跟子沐通话,想让她说出准确位置,同时把通话中能得到的信息用QQ告知在南京寻人的子沐室友:“(她那边)很大的风声,我不知道她在哪,她只说我找不到她”。到了十点,他的QQ收到子沐发来的信息:“割腕好疼,药好苦,反胃了都”“对不起,我食言了,今天早上的确是告别,对不起”。陆颖刚立马把这些消息通过QQ发给子沐的室友:“打120,她吞药了”“等下带她去洗胃”“快点!她只突出部分药物”,没顾上把“吐”错打成“突”。
好在,晚上十点半,子沐被同学和老师发现,及时送到医院抢救了回来。
陆颖刚认为,“子沐”之所以自杀,与她在豫章书院事件后遭到的报复和骚扰有关。
陆颖刚展示了几张截图,一名疑似和豫章书院利益相关的网友,曾故意泄露子沐和他的个人信息。“他陆陆续续把子沐是南京的、是一名本科学生等信息往外曝……他也知道我是宁波的,知道我当时试图用无人机拍摄(豫章书院)。”
陆颖刚说,他当时瞒着现实生活里的家人和朋友去当志愿者,通过网络和询问他身边的人不可能知道志愿者自己这么多信息,这些信息之所以泄露,是因为当时有一些豫章书院的人,以受害人学生的名义混入志愿者和受害者的群里,四处向群里的学生打探信息。
除了个人隐私在网络被曝光,线下,子沐也遭遇骚扰。有人往她的私人手机号发短信:“小妹妹长得一般般,但是身材挺好的,你这么有闲心雅兴去管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不能出来陪哥哥们玩玩?哥哥们有钱给你,省得你找个男朋友,还让他两地来回跑。”
感受到压力时,子沐曾找一名高年级学姐寻求帮助,但遭到拒绝,“她学姐很聪明,说‘我不想管’。”陆颖刚说。
事实上,这些报复和骚扰发生前,志愿者们已经有所警觉。2018年上半年,一个自称受害学生的人加了陆颖刚的QQ,对方发给他一个视频,说是一些证据。陆颖刚点开那个文件之后,他的电脑开始自动打开电脑里原有的文件夹,完全不受他控制。他反应过来,立马拔了电源,把硬盘取了出来。
“电脑中毒了。”陆颖刚认定。后来他们再次打开那个硬盘,发现存在里面的资料损毁严重,通过技术修复,最终只找回了小部分数据,一些牵涉豫章书院事件的重要资料丢失了。
这件事让志愿者们认定随时会有人卧底群聊、窃取信息,因此,决定暂时切断联系,各自独立调查。
陆颖刚和女友“子沐”都遭遇的隐私曝光和骚扰正是发生在志愿者小组切断联系之后。也因如此,“子沐”自杀一年后,“温柔”才得知此事并发帖控诉。
连续骚扰之下,子沐的情绪持续低落,几次自杀未遂。之后,陆颖刚频繁地请假到南京陪伴她。两人相处时,陆颖刚小心翼翼,他刻意避开讨论生死问题。如果子沐说起某个事情没意义,他则会不假思索地答:有意义。
实际上,陆颖刚的状况也不乐观。子沐身边的人不清楚她遭到的网络曝光和骚扰,将子沐的自杀归咎于陆颖刚。就在子沐被抢救过来第二天,她的老师找到陆颖刚,问陆颖刚是否带着子沐加入了非法组织。陆颖刚说,子沐的老师也这么问过子沐几次,他怀疑,有人找学校做了一些虚假指控。 无名的参与者
在揭发豫章书院事件前,“温柔”是一名网络作者。2017年10月16日,他的知乎私信收到一位自称从“豫章书院修身专科学校”逃出来的学生。听完对方讲述自己的豫章书院的经历后,温柔决定帮助他将这段经历公之于众。经过约十天的资料搜集和整理,“温柔”在知乎专栏发布文章《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揭露了爆料者在豫章书院中的经历,引发社会关注。
之后,子沐、浩然、陆颖刚等网络志愿者找到温柔,希望加入他,几个人因此组建了一个志愿者小组,做了初步分工:温柔负责撰写文章同时与网络爆料者对接,子沐和陆颖刚主要负责资料整理和实地调查,其余几人负责联络心理咨询师、律师。
再后来,像陆颖刚这样的志愿者们,开始把目光放到豫章书院之外、同类型学校里需要帮助的学生和家庭身上。
陆颖刚和子沐曾接到一名跨性别者李伟的求助,想让志愿者劝阻家人把李伟送去矫正特训学校。志愿者们多次打电话给其家人劝阻,同时打电话给那所学校,直到校方承诺不会接收李伟。
可当志愿者以为事情得以解决,准备帮李伟联系心理医生进行后续疏导时,消息传来,校方换了态度,李伟还是被家人送进了那所学校。在学校里,李伟无法接受自己被父母和学校当成怪物,选择自杀。
“因为这件事情,子沐一度情绪上非常压抑。”陆颖刚对我说,“大部分我们曾介入的都成功阻止了,没阻止成功的,人虽然被送进学校,但也都性命无虞。”他说,那段时间,他开始察觉子沐的情绪不对劲。
陆颖刚认为,压抑的环境、负面信息收集(的志愿者工作),加上隐私泄露、连续的威胁及骚扰,最终扭曲了子沐和他。
2018年,陆颖刚供职的游戏公司多个部门连续几天接到骚扰电话,公司的正常业务因此不堪其扰。电话那头点了陆颖刚的名字,最终,公司决定开除陆颖刚。陆颖刚妥协,他跟公司说:就当我辞职,他们再来烦你们,就说你们把我开除了。
最终,公司同意陆颖刚离职,专门印发了一份开除报告给电话那头的人,才息事宁人。
然而陆颖刚的烦恼没有因为他的退让而结束。
从游戏公司出来后,陆颖刚和朋友合伙创业,那是一项跟快递件投递相关的项目,没多久,项目客服的电话每天几乎全被投诉电话占满,App上也收到了一堆恶评。
合伙人有一天找到陆颖刚,委婉地劝他保留股份退出项目。陆颖刚说,他不愿给朋友惹麻烦,主动提出退出并原资撤股,他担心“那些人”一旦查到他仍持有公司股份,还是会不停骚扰。
2019年10月底,陆颖刚连续三天接到电话,那头的人要他别再管“那个事”。
子沐和陆颖刚的经历只是一个缩影。豫章书院事件过后,许多志愿者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和威胁报复。今年10月,温柔收到几张断手的漫画,对方威胁称:“吴xx(豫章书院校长)说这就是你的下场”“子沐已经自杀,下一个就到你”。一些志愿者则发现自己的QQ显示在南昌(豫章书院所在地)异常登录。
Image 图 | 温柔收到的威胁信息截屏
事实上,硬盘损毁事件发生后,陆颖刚一直希望重新搜集之前遗失的资料。2019年年中,新的爆料者出现,陆颖刚决定重启自己的调查。他自费前往江西、江苏、上海等地,和之前接触过的学生再次见面。
但是他很快发现阻力重重,许多当年勇敢出来说话的受害者都对往事闭口不谈。随着豫章书院事件过去两年,受害者中有人过上了新生活、组建了家庭,另一些人因为有难言之隐,也不愿意再谈此事。
豫章书院事件中勇敢站出来举报的南昌学生告诉陆颖刚,豫章书院在舆论场上告一段落后,吴xx几次三番堵他的门、发微信骚扰他的家人,说要请吃饭,这名学生遭不住骚扰报了警。
家长们有的担心陆颖刚的出现会对孩子造成二次伤害,也有人担心唤起往事会再次撕裂家庭关系,因此阻止陆颖刚见自己的孩子。有人劝他“不要再多管闲事了”,也有人指责他:“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造成我们家庭的伤害。”
陆颖刚自嘲,在受害的孩子看来,自己两年前是在“伸张正义”,现在再找他们聊这些,就是在“没事找事”了。
一次,陆颖刚找到两年前到南昌见的一个学生,对方马上指责他,做这些事实际上是为了子沐,质疑他是想利用当年的受害者报复和吴xx之间的“私仇”,那位学生对陆颖刚说:“你根本没管过我们的死活,你没考虑过会不会对我们造成多次影响。”
陆颖刚问他:“如果是因为我跟吴xx的私人仇怨,是因为子沐的原因,那是什么造成这一切?一开始我们是为了什么?”
对方回复他:“老子管你是为了什么?老子现在已经忘记了,已经有更好的生活了,不要再来烦我了。”
陆颖刚说,那一刻他几乎失控,破罐子破摔地说:“对啊,我就是把你当棋子了你怎么样?我就是利用你了你怎么样?”
“人都会崩的。”他说,那段时间他听到太多类似的回应,内心充满愤懑和自我怀疑。他问自己,会不会当初决定介入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又想,他做的这些,会让真正的“问题少年”无处可去吗? 晦涩的经历
陆颖刚少年时曾在一所特训学校待过。他至今觉得进去得很冤枉。
初二的一天傍晚,陆颖刚在教室等同学王飞还他教辅书,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第二天,班主任找到陆颖刚,称班上一名住宿生遗失了放在课桌里的五十多元饭票,认定是他干的。王飞当即也站起来否认借过陆颖刚的书,指责陆颖刚说谎。
后面的一个月,陆颖刚被困在办公室,不准回去上课,“(让我)在办公室里写检讨书,写我为什么偷,怎么偷的,我偷了多少,偷到的饭菜票卖给谁了,还有,以前偷过多少。”陆颖刚说,直到他违心承认才终止。后来,他遭到全校通报批评,校方给了陆颖刚的父亲两个选择——由学校开除或者让陆颖刚自己退学。陆颖刚的父亲只能去请求学校帮忙联系转学。
学校认为,以陆颖刚的情况,市里的公立学校不好转,只能找一个全封闭的学校。于是,陆颖刚被送进宁波市郊区一所四面高墙的院子里读书,高墙上立着铁丝网、埋着碎玻璃,墙内拴着狼狗。
陆颖刚又点燃一根烟,声音嘶哑,他盯着我说:“这么多年,有些事情我忘不掉。”
第一天,所有人都对他很好,过了几天,有一两个欺负他,要他的零食和手里的钱。熬过月中之后,大家零食都吃得差不多了,陆颖刚把他的拿出来加价卖给别人,因此被学校教育,钱没收,还挨了一顿打。陆颖刚说,那是学校里学生之间流传的“三大刑罚”之一,“陪练”:教官上面站一排,他来挑,挑一个上来跟他对垒。
他后来听同学说,跟教官陪练,不能还手,如果还手,或是把教官放倒了,后面就是由总教官点名3个教官上去,不行就9个,再不行总教官亲自上。
在那里,陆颖刚学会了抽烟,他觉得自己可怜:“十三四岁小鬼去哪学抽烟呀?”
抽烟被发现就面临责罚:发现一根烟罚50块钱,超过3根,用纸杯去厕所小便池舀水,把烟蒂泡进去叫“烟茶”,打到人喝下去为止。
遇到查寝,一宿舍的人提前约好,“所有烟头集中给一个人,一个人去顶,顶锅那个人有钱拿,”陆颖刚回想道,“就是个小社会,小黑帮一样的。”
进去后,陆颖刚尝试通过电话向母亲诉苦,也很不易。打电话要找教官或者老师——总教官或者教务主任——校长先后签字,再拿到医务处,在医务老师的监督下拨打,打两分钟收费一百块钱。这种金钱为前提的自由还受到诸多限制:超出两分钟,立刻掐;话没说对,立刻掐;通话时哭哭啼啼,立刻掐;说谁不好,立刻掐。
终于,陆颖刚得到批准给他妈妈打电话,他对着话筒讲“我努力学好,全部听家里的,家里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只要把我弄出去……”话没说完,身旁的老师掐断电话。
陆颖刚的妈妈终归不放心,到学校里探望,陆颖刚看到她一下子哭出来。妈妈临走时,陆颖刚听见老师跟她说,陆颖刚是在装,要骗她,他们会看管好、照顾好陆颖刚,请陆颖刚的母亲放心。
陆颖刚觉得讽刺:“ 照顾好的结果就是每个月放假前一个礼拜,大病小病我都会生。无论是被人打得眼睛肿起来了,还是怎么样,我都会生病,躺在床上连饭都没法吃。”
陆颖刚渐渐摸透里面的生存法则:在它的规则里面玩,没事,但凡要逃跑要什么的——超出规则,就麻烦了。
有一回,有个女生逃跑,被抓回来坐“老虎凳”:人靠墙坐90度,膝盖用绳子跟板凳捆紧,小腿底下垫两块砖头,教官会扳着坐着人的小腿往上翘。
“那个女生骨头比较软,刚开始嘻嘻哈哈的,教务主任当时火了,说加3块砖,旁边教官都不敢动了,加3块砖,腿搞不好会断的,后来被逼得没办法,稍微抬了一下腿,女孩立刻哇一声哭出来了。”
“问还逃不逃了?不逃了不逃了。听不听话?听话听话听话。保证书写下来,好好好。”陆颖刚说,女生的小腿后来看上去,会有点向前弯。
有人真的逃跑出去过 ,逃回家后又被家里人送回来,也有人跑出去以后音信全无。
后面陆颖刚生了场大病,躺在宿舍床上一连3天高烧40度不下,小腿上都有块肉烂了。家里人接到电话,到学校来接他到医院看病,脚上的烂肉被剜掉了,他指给我:“你看那个印记还在。”
烧退下来,医生当着全家人的面冷冷道,“连着高烧3天,脑子没烧坏掉,非常好。”
“回去以后家里人有向你表达过什么吗?”
“能表达什么?(家人说)能听话了就是好事情,还能表达什么?”他情绪低落,“知道那几年对我有愧歉,怎么补救他们也不知道,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后来,陆颖刚总疑心自己失去了那时候的一些记忆:“我不知道是自己忘掉的,还是他们(爸妈)帮我请了心理医生给我做了催眠。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就是那块事情改变了我很多。有些片段,零零碎碎,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我缩在角落里面,旁边一群人围着我,有一个女生被按在桌子上,就这么多了。”
他说话低沉含混,听起来筋疲力尽:“我管豫章书院这些事,就是想接触这样的环境,看能不能把这一块空白找回来,我说是帮助别人,有的时候就是为了我自己,我想把这块东西记起来,”他顿了顿,“你明白这意思吧?”
他对我说:“有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是在帮人,还是在害人。因为我的初衷就是把我忘记的那块记忆想起来。”他表现得很痛苦,他说遇到子沐之后,找回缺失的记忆这件事似乎不那么重要,但现在,少年的那段往事又开始纠缠他,成了他的原罪——他带着这些伤痕介入其他类似的事情,别人却认定他另有所图。
整个下午,陆颖刚的妈妈都坐在阳台的缝纫机前,听不到我们的谈话。
饭后,陆颖刚走近去,问:“妈,我在那边的那段时间,你什么时候把我接出来的?”
“那时候非典喔。”
“就是因为非典把我接出来的呀?”
“喔。”
“就是我那次发烧呀?”
“喔。”
“妈,我当时是每个月都要生病来着?”
“我不记得了。”
*李伟、王飞为化名。本文首发于2019年11月6日,真实故事计划。
豫章书院
人物姓名 吴军豹 人物职业 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实际控制人
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是位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江西省南昌市的一所集中营,全称为“南昌市青山湖区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1],该集中营成立于2013年5月16日。2017年底,该校已主动申请停止办学。2019年,豫章书院再次在互联网引起广泛讨论。2020年7月,该校创始人吴军豹被法院认定构成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2年10个月。2021年1月,江西省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以事实不清为由,撤销刑事附带民事判决,并发回重审。2023年4月28日,江西省萍乡市安源区人民法院对被告人吴军豹、任伟强、张顺、屈文宽、陈宾非法拘禁刑事附带民事诉讼案进行了一审公开宣判。对被告人吴军豹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十个月、禁止从事教育相关职业五年。
目录
1 组织机构
2 成立背景
3 课程设置
4 学校管理
5 学生自杀
6 停止办学
7 后续事件
8 立案与审判
8.1 立案
9 一审起诉
9.1 发回重审
9.2 开庭重审
9.3 公开宣判
10 公开道歉
11 原址现状
12 常见误解
12.1 集中营与监狱的区别
13 参见
14 最后
14.1 1
14.2 2
15 脚注
组织机构 编辑
实际控制人:吴军豹
法定代表人:任伟强
名誉校长:李豆罗(南昌市前市长)
投资人:罗时河、罗时才、罗小保、罗贤访、胡艳红、胡利兰、胡赢风
成立背景 编辑
豫章书院成立的前身是2007年建立的一家名为“龙悔学校”的戒网瘾学校。[1]2010年6月,吴军豹申请注册商标“豫章书院”。2011年年底,商标注册成功,豫章书院德育学校在南昌市青山湖区罗家镇儒溪吴村正式成立,其师资主要来自龙悔学校。吴军豹对外宣称书院的成立,是历史上豫章书院的“复学”,他希望“通过‘传统’的回归,唤醒社会风气的改良”,用国学启发“90后”“00后”[2]。原南昌市市长李豆罗则为学校名誉校长,为书院背书[3][4]。2013年5月16日,豫章书院修身教育学校在距离吴村不到10分钟路程的万村正式成立[5],其资历为民办非学历教育机构,学生们则搬至新校区。2014年1月,书院增加了一般不良行为青少年转化的工作职能。同年2月23日,书院获得了江西省南昌市西湖区检察院未成年人观护帮教基地的挂牌,并成为江西省首家未成年人观护帮教基地暨集中营。[1] 课程设置 编辑
根据书院的公开资料,书院重点开设青少年修身科课程,涉及书院历代学约、学训乃至养正、教女、训俗等经典学习。学生提供的教科书中有“教女遗规”、“修身科”、“心理禅”等书籍。但学生们认为“真正讲课比较少,一些坐姿、站姿等礼仪训练比较多。”[6]此外,《中华人民共和国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规定,工读学校应当加强法制教育的内容;不得体罚、虐待和歧视学生。但该校一名学生表示在里面“没有法制课”[7]。 学校管理 编辑
曾在豫章书院担任老师和教官职务的周先生向《法制晚报》证实,新生在入学后,会被迫进入“烦闷室”(学生称“小黑屋”)关足7天,在此期间,学生无法外出,一日三餐由工作人员送进去。[1]书院的一名学生称,烦闷室是一间“大概10多平的小黑屋,有些发霉的绿色军被,床旁边就是一个蹲坑”。豫章书院官方解释称其为“森田疗法”(森田疗法主张对精神病人隔离静养)。[1]从烦闷室出来,新生就开始正常上课、生活。早晨五点半,学生们开始新的一天,他们先拜孔子、进行“晨仪”,再进行学习。晚上时,书院会进行考德,对大家的表现进行点评,犯错误者会受到体罚。[7]学生依问题严重程度会遭到程度不一的体罚,有时是两戒尺,有时候则是“龙鞭”。多数学生确认“龙鞭”的材质是钢筋,亦有说法是玻璃钢,并有人晒出被打至紫黑色的臀部照片[8]。然而书院的最高管理者吴军豹表示,“龙鞭”只是空心的塑料管。[1]学校有一套类似于中国古代行政监察制度的管理办法。不同管理级别的人有着不同的权限,还有一系列的处罚上报程序。[1]学生伙食极为恶劣,除不能保证足够的蛋白质及其它营养外,甚至餐食锅中混有杂物抹布,乃至食物中毒等事件也时有发生[3]。除此之外,学生会有超负荷劳动,生存条件堪比集中营[3]。
为了防止学生说出不利于学校的话,学生跟家人打电话时,都会有老师在旁边看着。学生为了能尽早出去,会竭尽全力地说书院的好话[9]。同时,书院的一名学生表示,为了应付家长参观,学生必须“演”,来制造和谐的景象,学生如果不配合,就会挨打。而家长来问学校情况时,有学生也表示不敢说实情,怕是老师让家长来问的,从而遭受虐打。[10] 学生自杀 编辑
因为在高压下,学生无力反抗,部分人绝望至自残、自杀。自残者往往招致钢筋挥打的处罚[11]。而由于金属器具的管制,大多数企图自杀者通过吞服牙膏或者洗衣液自杀[10][12]。有的用一次性塑料杯不停割手自杀。然而校方在发现自杀并送至医院后,却不敢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承担责任,于是将学生带回书院,通过灌水催吐的粗糙方式洗胃,甚至洗至学生吐血[13]。 停止办学 编辑
2017年,在豫章书院充满赞扬的时候。某位“周同学”在百度贴吧和其他地方发表自己在豫章书院的经历,但却被删。并在七月时被“招摇诽谤”的名义立案调查。
10月16日,“周同学”在各方面碰壁后,找到知乎上的博主“温柔”[14]并私信,加了QQ,聊了关于在豫章书院的事情。当日知乎用户“温柔”受从豫章书院“逃出来”的周同学启发发表帖子《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15],这也是第一篇关于豫章书院负面的文章。爆料南昌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存在问题后,豫章书院引发了舆论广泛关注。[6]之后豫章书院校长吴军豹找到了“温柔”并表示自己提供证据,希望对方删文章。在与其讨论的过程中,承认了多个事情,并让豫章书院的官方网站关闭了。
10月27日南昌市青山湖区有关部门调查表示,帖子反映的问题部分确实存在,并责成区教科体局对该校教育机构和相关责任人进行处罚。
10月28日微博用户“珊尼玛大王丶”发表了自己的经历[16],取得较大反响,并引起新京报的注意[17],此视频后来让多家包括央视在内的媒体转发。
10月30日,豫章书院执行山长吴军豹在朋友圈回应称:“全体师生于今日正式宣告彻底停用戒尺管教。”[6]之后《暴走大事件》的一位编辑找到了“温柔”并与其讨论。
11月2日,吴军豹建立媒体微信群,发布豫章书院申请停办的消息,称因“戒尺”等古代教育方法不能容于现行教育制度,另外,学生对象特殊,停止“戒尺”后会置老师于危险之地,豫章书院修身学校已于当天主动申请停办,待政府部门批准后,进行在校生逐步分流。[18]
11月3日,青山湖区教育科技体育局和青山湖区民政局发文核准该校注销申请、终止办学。当日CCTV13的《新闻1+1》栏目报道了豫章书院《问题少年怎该交给问题学校》[19]。
11月5日豫章书院开放日,新京报在腾讯新闻直播了当天过程,这也反映出尽管其中一些孩子的父母对送孩子来书院学习后悔不已[20],但然而还有在内的家长拉横幅表示支持学校继续办学,支持学校渡过难关[1]。但被“温柔”在内的人质疑是“投股的、请来的托、豫章书院的工作人员”。
11月7日,南昌青山湖区委宣传部相关负责人表示,豫章书院办学资格已经注销。并根据有关规定,责令书院在一个月内妥善安置在校学生和老师,同时,负责人表示公安部门已介入此事[11],然而并无后续回应[4]。并在当晚,豫章书院前信息办老师以及教官周文亮接受采访时称,自己在学院工作期间,除了用戒尺打过学生外,还亲眼见到有学生告状。
11月8日在《中国到底还有多少个杨永信》一文的12天后,原本正常开业的,六年时间敛财过亿的豫章书院主动申请了停办。但几个月之后,因为“证据不足”,没有对校长吴军豹作出逮捕决定,退回继续补充调查,之后两年,再无消息。
11月9日,“罗玮”前往青山湖区公安分局报案,控告豫章书院对其非法拘禁,要求警方立案侦查。
11月11日,暴走大事件报道并批评豫章书院事件[21],这也就导致了后来的豫章书院的事情达到了高潮。
12月7日,南昌市公安局青山湖分局根据包括“罗玮”在内的多名遭受过伤害的学生的联合报案下,发出《立案报告书》。豫章书院被正式进行非法拘禁罪立案侦查。成为戒网瘾学校的第一案。[22]
2018年1月,央视专题调查报导豫章书院专修学校问题,并实地拍摄书院传闻中的黑屋和餐厅、戒尺龙鞭等,司法专家于节目中表示其获得的是国学补习班的办学证书和行为不当青少年的矫正服务证书,其关押行为违反刑法,戒尺、龙鞭等殴打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而其所谓日本森田疗法更是荒诞不经,张冠李戴,且该疗法百年前被提出是针对精神病患,后来也证明无效,且书院没有医疗资格证书。报导表示当地县政府有疏于督导之责,核发办学证书后就放任不管,未来社会上将成立第三方民间评价机构,对私人办学进行民间检查增强官方之外的第二股力量。[23]
后续事件 编辑
2018年5月,豫章书院事件主要举报人之一“子沐”自杀未遂。
2019年4月公司名由“豫章书院”变更为“堂渊文”。
由于朋友的自杀,知乎用户“温柔”于2019年10月5日再次发帖,曝光豫章书院的报复行为,引发社会关注。[24]Template:Primary source-inline
10月24日,举报人“温柔”和一名志愿者却遭到了死亡威胁[25]。
10月25日,“温柔”在哔哩哔哩发布视频《因为曝光豫章书院,我朋友被逼到自杀。》,讲到了他和一些志愿者曝光豫章书院与自己朋友自杀原因的经历,随后不久,该视频成了哔哩哔哩站内排行榜第一名,哔哩哔哩认证号“贵州共青团”、“浙江共青团”与“中国长安网”等均在评论区表示“会持续关注此事件,并将相关信息转交给相关部门。”[26]Template:Primary source-inline
10月28日,新京报对该事件发表评论,并发表了一则视频,视频内容是对从豫章书院一名已毕业女学生的采访视频。且表示关注调查过程、结果以及处理结果的同时,也不能对后续事态的发展放松警惕。[27]
10月30日,天眼查通过官方微博发文质疑称,“这家17年11月声称申请关停的豫章书院 ,时至今日依然没被吊销,2019年4月其中一公司名由‘豫章书院’变更为‘堂渊文’,2019年3月,该公司依旧在申请‘豫章书院’的商标”[28]。
11月1日,原豫章书院山长吴军豹对界面新闻回应称,其从来没有授意谁去威胁过志愿者,并称其已心力憔悴,后面的事与其无关。[28]
随后,“温柔”继续发布与豫章书院相关的视频,并也在知乎再发文章揭露了豫章书院的幕后黑手,并回答与豫章书院有关的问题。同时,“温柔”继续向受害者提供帮助,并与交警等部门联系,参与草案的建设。
“温柔”在视频“曝光豫章书院,我也受到了死亡威胁”中认为,戒网瘾已成畸形行业,学校门槛低,且具有极强的欺骗性,另外,他不愿接受国外记者采访,是为了避免损害中华人民共和国形象,以产生更大影响。文章中说“有几百名受害学生都能站出来亲身作证,自己是被豫章书院的人假冒警察抓进去的。我们还有亲身参与过冒充警察跨省抓人,但愿意站出来替我们作证的原豫章书院教官(非常感谢这位愿意冒着风险站出来的可敬的教官)。并且我们还拿到了他们当时冒充警察时用的假警察证。”[29]
2019年11月5日温柔发表视频《有人冒充我的名字来骗钱,居然还骗到了!?豫章书院事件意想不到的风波……》指出有人冒充他的名义行骗,而且怀疑有个意义不明的组织想要搅浑水。[30]
2020年12月18日温柔发表视频《救救孩子们!整理了三年证据,只为了揭露他们。》[31]表明了还有无数类似豫章书院的机构堂而皇之地开设并分布于中国大陆,并采取与家长合谋,用欺骗且违法的手段将受害学生抓进戒网瘾学校。
2020年12月19日温柔发表动态,表示收到业内人士提醒,据聊天记录显示温柔本人已经被盯上了。之后温柔在BiliBili所发表动态和视频中,冒出大量账号使用“温圣人”,“魏圣人”等词汇在评论区对温柔进行语言攻击。其中不乏账号自称“我是水军”,更有甚者,直接自称受自己吴军豹雇佣。[32]
2021年4月28日,子沐自杀身亡。[33]约一周后,子沫的朋友,知乎用户茕月也自杀身亡[34](但茕月与豫章书院事件无关)。
立案与审判 编辑 立案 编辑
2017年11月8日在《中国到底还有多少个杨永信》一文的12天后,原本正常开业的,六年时间敛财过亿的豫章书院主动申请了停办。但几个月之后,因为“证据不足”,没有对校长吴军豹作出逮捕决定,退回继续补充调查,之后两年,再无消息。
2017年11月9日,受害人罗伟前往青山湖区公安分局报案,控告豫章书院对其非法拘禁,要求警方立案侦查。
2017年11月11日,暴走大事件报道并批评豫章书院事件[35],这也就导致了后来的豫章书院的事情达到了高潮。
2017年12月7日,南昌市公安局青山湖分局根据包括“罗玮”在内的多名遭受过伤害的学生的联合报案下,发出《立案报告书》。豫章书院被正式进行非法拘禁罪立案侦查。成为戒网瘾学校的第一案。[36]
2019年11月12~13日,吴军豹等5人先后接受公安机关接受调查供述。此案后由南昌市青山湖公安局分局侦查[37][38]。
一审起诉 编辑
2020年1月青山湖区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37]。
4月29日,南昌市青山湖区法院第一次通过网络视频的形式公开审理非法拘禁案[39][38]。
6月4日,受害人罗伟向南昌市青山湖区法院提交对吴军豹等人的附带民事诉状。6月9日,罗伟受另外一人委托,也提交了诉状[38][40]。其都要求吴军豹等人公开道歉、返还学费、赔偿医疗费、交通费及精神损失费等,均被吴军豹拒绝[37][40]。
7月3日,南昌市青山湖区法院二次公开审理非法拘禁案[40][38]。
2020年7月7日下午,江西省南昌市青山湖区人民法院对吴军豹、任伟强、张顺、屈文宽、陈宾非法拘禁刑事附带民事诉讼案一审公开宣判,被告人吴军豹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十个月。被告人任伟强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七个月。被告人张顺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十个月。被告人屈文宽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个月。被告人陈宾犯非法拘禁罪,免予刑事处罚。驳回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罗伟、陈某某、周某某(网名“贝贝”)的诉讼请求。 法院经审理查明,2013年5月16日,吴军豹、任伟强等人共同出资,经报批在南昌市青山湖区开办“南昌市青山湖区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简称“豫章书院”)。该校于2014年1月7日经批准增挂“青山湖区阳光学校”校牌,承担重点青少年的教育和行为矫正。2013年5月至2017年11月期间,吴军豹(该校理事长)、任伟强(该校校长、法定代表人)等人违反办学许可规定,对该校学生施行有关心理治疗、精神障碍治疗活动的“森田疗法”,在校内设立“烦闷解脱室”(亦称“斋戒室”“静心室”),将学生带入其中进行禁闭并安排人员专门看管,非法剥夺学生的人身自由。“烦闷解脱室”由任伟强负责安排看管人员值班,张顺(该校安全处主任)负责落实值班安排和管理看管人员,屈文宽(该校教官)、陈宾(该校教师)参与轮班值守看管。其间,先后分别禁闭被害人罗伟、刘某某、章某某、徐某某、李某某、陈某某、肖某某、涂某、朱某某、付某某、罗某某、周某某等人(除罗伟外,前述十一人当时均系未成年人),每次禁闭时间三至十日不等。上述十二名被害人至豫章书院就读,均经其家长同意。2019年11月12日,吴军豹、任伟强、张顺、陈宾经公安机关电话通知后,主动到公安机关接受调查并如实供述了上述事实;2019年11月13日,屈文宽被公安机关抓获归案并如实供述了上述事实。案件审理中,被害人罗伟、陈某某向吴军豹、任伟强提起附带民事诉讼,周某某向吴军豹提起附带民事诉讼,要求吴军豹、任伟强公开道歉、返还学费、赔偿医疗费、交通费及精神损失费等。
一审宣判后,被告人陈宾表示服判,被告人吴军豹、任伟强、张顺、屈文宽均表示需考虑决定是否上诉,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罗伟、周某某当庭表示上诉,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陈某某诉讼代理人表示需征求陈某某的意见决定是否上诉,该判决尚未发生法律效力。[37][41]而对于附带民事诉讼:因提供的证据不足以证明其事实主张,应承担不利的后果,对该诉讼请求,法院不予支持;其要求公开道歉、返还学费及赔偿精神损失费的诉讼请求,不属于法律规定的附带民事诉讼范围,故未予支持[37][39][40]。 发回重审 编辑
2020年12月30日,南昌市中级法院作出刑事附带民事裁定,认定“原判事实不清”,将此案发回南昌市青山湖区法院重新审判。[42]
2021年3月24日,“豫章书院”非法拘禁案的被害人罗伟收到南昌市青山湖区人民法院寄送的改变管辖通知书。该通知书显示,该案已改由江西省萍乡市安源区人民法院审判。[43]
开庭重审 编辑
2023年3月31日,江西省萍乡市安源区人民法院重审豫章书院案。当天的重审中,检方做了补充起诉,在原来指控被告人非法拘禁12名学生的基础上,新增了7名被害人遭非法拘禁的指控内容。同时,检方还建议法院对吴军豹、任伟强进行5年的从业禁止,对张顺、屈文宽进行3年的从业禁止。在最后陈述阶段,5名被告人均表示认罪认罚,并现场道歉,但受害学生不接受被告人的道歉,称“永远无法原谅”。[44]
公开宣判 编辑
2023年4月28日,豫章书院案在江西省萍乡市安源区法院一审公开宣判。法院经审理查明:2013年5月16日,被告人吴军豹、任伟强等人共同出资开办“南昌市青山湖区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简称“豫章书院”),2017年11月3日,该校经批复注销、停办。办学期间,被告人吴军豹、任伟强等人违规对该校学生施行所谓有关心理治疗、精神障碍治疗活动的“森田疗法”,即将部分学生带到“烦闷解脱室”进行禁闭,并安排人员专门看管,每次禁闭时间三至十日不等,非法剥夺学生的人身自由。被告人张顺负责管理看管人员,并与被告人屈文宽参与轮班值守看管。被告人陈宾系教师,在看守人员不足的情况下,根据学校安排参与轮班值守。被告人吴军豹、任伟强、张顺、陈宾于2019年11月12日经公安机关电话通知后主动到案;被告人屈文宽于2019年11月13日被抓获归案。在审理过程中,被告人吴军豹、任伟强、张顺、屈文宽在《新法治报》上刊登道歉声明,就其犯罪行为向被害学生及社会公众公开赔礼道歉。法院经审理认为,被告人吴军豹、任伟强、张顺、屈文宽、陈宾在办学过程中,非法剥夺他人的人身自由,其行为构成非法拘禁罪,公诉机关指控罪名成立。综合各被告人的犯罪事实、性质、情节和在共同犯罪中的地位、作用,考虑被告人的自首、坦白、认罪认罚等从轻处罚情节及对未成年人实施犯罪的酌情从重处罚情节,结合犯罪情况和预防再犯罪的需要,并根据检察机关的量刑建议,决定在对被告人判处刑罚的同时对其适用从业禁止措施,遂对被告人吴军豹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十个月、禁止从事教育相关职业五年;对被告人任伟强判处有期徒刑二年七个月、禁止从事教育相关职业五年;对被告人张顺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十个月、禁止从事教育相关职业三年;对被告人屈文宽判处有期徒刑十一个月、禁止从事教育相关职业三年;对被告人陈宾免予刑事处罚。关于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主张赔偿学费、往返豫章书院的交通费、维权的交通费、律师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的诉讼请求,不属于被害人因人身权利受到犯罪侵犯或者财物被犯罪分子毁坏而遭受的物质损失范畴,依法不予支持;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要求被告人赔偿治疗费用、医疗费用等经济损失的诉讼请求,因原告人未提供充分证据证明,依法不予支持。综上,依法对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的诉讼请求予以驳回。一审宣判后,被告人吴军豹、任伟强、张顺、屈文宽、陈宾均表示服判不上诉;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周某某、赵某某当庭表示上诉,附带民事诉讼被告人曾某表示服判不上诉。[45]
公开道歉 编辑
2023年4月25日,江西豫章书院案的4名被告人吴军豹、任伟强、张顺、屈文宽在出版的江西《新法治报》第06版刊登了致歉声明,向受害学生及社会公众公开赔礼道歉。4名被告人在致歉声明中称,他们由于法律意识淡薄,在南昌市青山湖区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办学过程中,采取了限制人身自由的错误教学方式,侵犯了学生的人身权益,在社会上造成了不良影响。“我们已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现通过媒体向受害学生及社会公众公开赔礼道歉。”[46] 原址现状 编辑
2020年7月2日,新京报记者李阳探访该学校原址时发现该学校原址已被改建成一所美术培训机构,且被重新装修改造[47]。 常见误解 编辑
有人认为管教不良少年必须采取极端手段,还有人认为豫章书院是合法的未成年犯管教所。这些看法都是错误的,尤其是,豫章书院被关押的大部分不是所谓“不良少年”。这些说法是对被害人的二次伤害。 集中营与监狱的区别 编辑
它与监狱最大的区别在于被拘留者未经正常法律判决,集中营中关押的人由于具有“某种特定的身份”,往往不经过审判即遭拘留,而且没有确定的拘留期限。有些被关押者虽有法律判决,而且可能有确定的关押期限,但这些判决大多是不经司法程序的个别讨论便直接全数执行“监禁判决”,这些被关押者也往往不被关在监狱而是关在集中营中。此外,不同于监狱是为了惩罚犯罪而将相关人员关押于牢房中限制自由,集中营是非法限制相关人员于特定区域。[48] 参见 编辑
杨永信
最后 编辑 1 编辑
人人有权享有生命、自由和人身安全。
…………
任何人不得加以酷刑,或施以残忍的、不人道的或侮辱性的待遇或刑罚。
…………
任何人不得加以任意逮捕、拘禁或放逐。
走不出的豫章书院
在陆伟看来,李游已经走出阴影了。而李游看来,除了陆伟,其他人全都走出来了,如果没有张影,她相信陆伟也能走出来。“像心理催眠一样,本来已经出来了,一下子带回去,然后印象就更深了。”
2019年10月,陆伟(化名)又一次回到了豫章书院,隔着围墙,看到了四楼曾经困住他三个月的铁窗。离开豫章书院的六年间,他总是在梦里回到那里,吊在铁窗上,往后退一步,重重地摔到楼下。
就在这个月,博主“温柔”发布了新文章,讲述了豫章书院曝光至今,两年时间里,受害者和志愿者们受到骚扰,自杀未遂、被辞退、受威胁、个人信息曝光……豫章书院和创始人吴军豹再一次回到聚光灯下。
“豫章书院”是江西南昌城郊一所民办学校,两年前,“温柔”一篇《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的文章发布,曝光了这所学校体罚学生一事。此后,数十位豫章书院受害者站出来,讲述自己在豫章书院被关进小黑屋、用“龙鞭”体罚的经历。12天后,吴军豹回应媒体,称学校已申请停办。
豫章书院关停后,陆伟有了希望。但2017年12月拿到立案通知书至今,受害者们针对豫章书院的诉讼始终未进入审判程序,负责本案的检察官黄建霞称,目前核心证据不足,已退回公安重新侦查。一些受害者们渐渐淡出这场纷争。
陆伟成了为数不多还在坚持的人,他找到一百多位受害者,挨个打电话、加微信,承诺每一个来南昌报案的人,他报销车票和住宿,“就当是顺便旅游了”,寻找受害者并催促他们报案成了他生活的重心。
直到现在,陆伟还是经常回到豫章书院,那里已经转租给一家艺术学校,大门紧锁,铁窗越过墙面,和天空混在一起。陆伟站在门口,不愿意踏进去。
卡在二十岁
陆伟的家在南昌老城区繁华的街道上,现在,他用“他们”来指代父母,小时候,“他们”忙着做生意,外婆把他养到上小学。后来,陆伟跟着“他们”来了南昌,有段时间,他一放学就往小姨家跑。父亲在小姨家门口堵住他,将他拎回家,冲着他吼,“这里才是你的家。”
开学的时候,“他们”去交学费,学期中、学期末各去一次家长会,其余的时候再也不管他和姐姐。像所有疏于管教的家庭那样,陆伟和父母没什么感情,母亲刘淑珍也犯愁,两个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可是姐姐听话,陆伟“吊儿郎当的”。
姐姐成了全家的骄傲,她去了国外数一数二的好大学,还在美国考了注册会计师资格证。儿子成了反面教材,他26岁,家里同一栋单元楼二层有家烤肉店正在招服务员,一个月能有4000块钱。刘淑珍和儿子商量,去那里上班,每天搭电梯就能回家里吃饭,还不用花钱租房子。
陆伟不说话,两只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父亲陆天升(化名)来气了,抬高音量,“我们五六十岁的人了还得养你二十多岁的!”
陆伟也急于让生活恢复正常,从豫章书院出来的6年里,他躲在家里,不愿意出门、没什么朋友,也睡不好觉,半夜三点会突然惊醒,冷汗顺着额头淌进眼睛里,他撕掉衣服,坐在床上大声喊叫。有一次,他爬到楼上,站在那里颤颤巍巍地哭,“我不敢死,不敢跳下去”。
坐在窗前打电话的陆伟。新京报记者卫潇雨 摄
2015年,陆伟和父亲吵了一架,激动时,父亲说要“叫豫章再把你抓进去”,他慌了、害怕了,母亲看着他的眼睛里有凶气,让父亲连夜开车回了老家。父亲陆天升压低声音,“他说要杀了我们啊!”他埋怨自己“生一个这样没用的小孩”,朋友们的孩子都忙着考研、工作和相亲,按着常规的生命轨迹走,自己的儿子永远卡在二十岁。
豫章书院成了横亘在陆伟人生道路上的一座山,他想做愚公,缓慢地把那座山清理掉。陆天升展示了墙上墙皮脱落的痕迹,这是儿子当初拿椅子砸墙留下的。
这是一切的开端____2013年,陆伟高考失利,陆天升花两万块给他谈妥了一个专科学校。陆伟不同意,他想复读,考深圳大学。9月1日开学,他不去读书,在家里吵了两天架,隔着门,父亲骂他是混蛋,“浪费我们两万块”,他生气了,举起椅子砸坏了家里的墙和房门。
砸门的当天,父母亲去考察了豫章书院,刘淑珍看到豫章书院的孩子们都彬彬有礼,遇到长辈,点头、鞠躬、问好,这是她在儿子身上从没见过的。这里提倡国学,正合了陆天升的意,他崇尚一切仿古的东西。
在他们的观念里,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每次看到电视上给妈妈洗脚的公益广告,他们得把儿子叫过来,教导一番,要尊敬长辈。两天后,他们把儿子送进了豫章学院,期待在一年后收获一个全新的儿子。
但陆伟形容,豫章书院展现给家长的都是伪装样子。事实上,他在里面挨打,每次给父母亲写信、打电话,有教官在一旁看着,“我想回家”是严格禁止提及的,如果讲到书院的不好,会马上被切断电话。
豫章书院的一些规定。
受害者们描述在豫章书院的日子里,吃带毛的猪皮、掉色的黄瓜和混着碎布的海带,免不了挨打,屁股上总是带着黑色淤青,陆伟为了巴结学长,连妈妈准备的棉袜子都当礼物送了人。学生赵初记得,有次全体学生食物中毒,被要求坐在一间大教室里喝了一下午盐水。
陆伟的宿舍里30多号人,有逃学的、打架的、迷恋上网的,一个30多岁的男人被父母送来戒毒,犯毒瘾的时候,用指甲抠墙皮上的白沫吸。三个月时间,陆伟瘦了20斤。外婆去到学校,隔着门看见他脸色蜡黄、瘦了一大圈,回到家里哭了几次,父亲终于点头,提前把他接出来。
出来以后,陆伟发现,他已经没办法正常生活。有段日子,他花6000块钱报了托福培训班,计划每天背200个单词,然后去美国留学,就像姐姐那样。单词书买回来,没看上几行就开始生气,“我在干吗?我已经背过这个单词了。”于是,他又一次陷入仇恨里。
但在父亲看来,这事情有另一个答案,“那本书你看看他翻开过第二页没有!”他以此证明儿子的不争气,姥姥有另一个角度,“每天就抱着一本英语书在那呆坐着,说要学英语,但连动都不动”。
其他离开豫章书院的孩子同样生活在阴影之下。大连男孩贝贝离开豫章书院那天是个晚上,直到飞机轮子落到地上,贝贝觉得自己垮掉了、放松了,终于回来了。
在豫章书院,贝贝每晚都梦见回到家里。但真的回家,连着三天,他不敢睡觉,担心一睁眼,又回到豫章书院。直到第四天,实在撑不住了,他趁父母白天上班,一个人呆在家里睡觉,枕头下面放一把刀,到晚上父母下班,他离开家里,去网吧、银行和麦当劳熬一个晚上。
连续几个月时间,贝贝出门要带一把尖头的小刀,没有保护壳,自己用卫生纸裹了几层,还有几次划伤了腿。他害怕车,不信任任何人,母亲带他去医院治疗,车开到一半,发现走在相反的方向,他掏出刀对着母亲吼,“你又要把我送到那里去!”然后,他从时速四十公里的车上跳下去了。
母亲为他找了个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记得第一次见贝贝的时候,他穿件黑衣服,肩膀上都是头皮屑,情绪激动的时候,他会突然掐住心理医生的脖子,质问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装的?你是不是想把我关进去?”
受害者的“复仇”
一直以来,受害者们没有停止控诉。但起初,并没有人关注到他们。陆伟在微博上发帖,给媒体标签的博主挨个发私信,没有得到回应。贝贝持续在各个社交网站私信联系博主,直到2017年10月,他找到了博主“温柔”。
温柔以一篇《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引发舆论关注,文章里,豫章书院是“一些家长亲手放出来的恶魔”,这些家长“一边说着为孩子好,一边源源不断地将他们送进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
豫章书院前身____龙悔学校门口放置的孔子像,传闻孔子像左眼安装着针孔摄像头。
文章发布的当天下午,豫章书院官方网站关闭。陆伟看到了这篇文章后,“20岁那种生龙活虎的劲就来了”,他感觉活过来了,回到了四年前自己还没被抓进去的时候。
刚曝光的时候,上百个受害者通过知乎、微博找到温柔,甚至有人是辞了职跑去的。每天都有记者找到他,温柔干脆建了个记者群。也有律师愿意为他们提供法律帮助,北京很快组织了一个律师团。
群聊里永远是热烈的氛围,每天能产生几百条聊天记录。
2017年11月8日,豫章书院主动申请停办;当年12月7日,在多名学生联合报案下,豫章书院被正式立案调查,成为戒网瘾学校第一案。
越来越多志愿者加入他们,有学法律的大学生、有其他同类学校的受害者、有热衷于公益的人,志愿者加入以后,行动显得更专业,每个人定时汇报进展,所有人共享现有资料,还将所有录音文件转换成文字保存。
张影是最早加入的志愿者,他今年33岁,几乎比所有受害者都要大。张影进过宁波的一所武校,豫章书院受害者的经历,他“加倍地经历了一遍”,现在提起那所武校,他依旧咬牙切齿。
张影给受害者们分享自己打倒那家学校的经历:10个孩子一起策划两年多,凑出来3万块钱,在工地上雇了一个年轻工人,一个月2000块,把他送到学校里。半年时间里,“卧底”随身带着拍摄设备,张影不定期去看望他,把证据带出来。后来,那些拍下来的视频被刻成光盘,10个孩子带着去网吧、碟片店和大街上发。最后,学校主动关闭了。
后来,张影成了反杨永信组织的一员,杨永信“冒一次头我们打一次”。现在,他打算把对付杨永信的经验用到对付吴军豹身上。
志愿者们还帮助他们回归正常生活。有受害者被注销学籍,得教他们怎么回到学校读书;为走出阴影,有受害者想开个美甲店,志愿者会陪他一起选好开店的地址;还有愿意主动配合报案的,志愿者也会协助他们搜集一切可能的证据。
陆伟相信志愿者们,尽管他们以代号相称,藏在微信名片背后的真实身份谁也不知道。但陆伟像个溺水的人,志愿者们是岸上伸来的稻草,他紧紧攥住。外婆觉得,这段日子里,他像“换了个人”,每天忙着出门调查取证,在网上联系其他学生和记者,“眼睛能聚焦了,开始跟人说话了”。
豫章书院曾经的宣传广告已被遮盖。
这只是一场孩子们的战争
可陆天升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儿子的维权是自以为是,“以为能在全国亮个相”,去年,陆伟瞒着父母去北京录节目,节目发在网上,大哥打电话给他,问“你儿子怎么回事?”
今年10月初,温柔发布豫章书院受害者被骚扰、威胁的新文章后,陆伟趁妈妈没注意,拿着她的手机转发在各个微信群里。刘淑珍的大学班长打电话过来,问她“发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陆天升也看了那文章,看到后面,还有陆伟的名字,“这样的事情把我们的脸都丢光了!”
顺着文章留下的联系方式,陆天升找到温柔,催他快点解决豫章书院的事,好让儿子恢复正常生活。
在家长们看来,这只是一场孩子们的战争。
最初的爆料者贝贝曾经争取过母亲的帮助,告诉她自己在豫章书院挨了打,还被要求扛水泥、搬砖,母亲表现得“挺敷衍”。吴军豹则觉得这是他没吃过苦,“我们想想我们70后读书的时候,帮学校搬砖搬桌子,算什么。”
刘淑珍认同吴军豹这套说辞,她把儿子和豫章书院间的矛盾解释为“教学体系不一样”,“有的人就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也没什么错呀。”刘淑珍讲了很多例子,以证明儿子在豫章书院受到的苦“算不上真正的辛苦”——有个邻居每天凌晨四点起床跑步,把自己跑成了南昌市体育运动员。“这才真正叫苦,你遇到了一点点就好像受不了了”。
豫章书院墙上的“书香门第”字样,颜色已经模糊。
温柔接触过不少送孩子进入豫章书院的家长。有个妈妈卖了一套房子才凑出学费,把孩子送了进去。豫章书院的官网介绍中提到了招生类型:沉迷网络游戏、厌学辍学、离家出走、早恋叛逆、习惯不良、性格缺陷、暴力倾向、心理偏差等家长和传统学校难以教育和引导的一般不良青少年行为。总之,是不愿意听从父母管教的孩子。
“在我们进去之前,家庭是有极大矛盾的,我们和家长之间的纽带其实已经断掉了。”一位女孩高一被父母送进豫章书院,那以前,她喜欢上一个男孩,经常离家出走半个多月,父母找不到她在哪里,“父母找到了所谓的纽带——豫章书院,但对我们来说是个噩梦,他们已经没办法了,他们觉得这是救命稻草。”
吴军豹也找到温柔,发来四份盖着红章的文件,“承担我区不良行为青少年的教育和行为矫正”。这四份文件被温柔收集起来,在他展示的聊天记录中,吴军豹描述自己:不贪财,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在做一份救赎的事业,那些家长是真的管不住孩子,只能依靠他。
吴军豹对温柔说,有家长给他打电话,孩子手里拿着菜刀,正嚷嚷着要杀了他们。于是,他“赶过去,冒生命危险控制住”。还有一次,一个孩子爬到楼上要自杀,家长站在楼底下哭,是“我们的心理咨询师巧妙引导”,化解了这场危机。而现在,“网络舆论权被会上网的年轻人占据了,您们倾听网络能力稍弱的家长阶层心声了吗?”
2017年11月5日,豫章书院开放日,校长任伟强一身中山装打扮,“家长们把孩子们送到这里,就是希望孩子变得听话、不会闯祸、不会伤害自己。”家长们纷纷鼓起掌来,高喊着“支持书院!”
陆伟将当天的直播拿给母亲看。刘淑珍指着一个教官说,就是这个人承诺不会打你。陆伟咬着牙,又讲了自己挨打的事,心底里,他希望父母承认当初送他进去过于草率。
但母亲反过来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至少在曝光以前,豫章书院在网络上没有负面消息,各种媒体报道过它,有专家为它站台,把孩子送进去的时候,校长带他们参观,承诺“绝对不会对孩子进行任何体罚虐待”,陆天升还要求学校写了保证书,孩子出来要是完好无损的。
学校到处都装了摄像头,家长签合同后,会拥有一个账号和密码,登入指定网站能看到孩子的一举一动。家长们在监控摄像头里看到的孩子永远是蹦蹦跳跳、谦和有礼的样子。
“有些人已经选择淡忘了,大家有不同的追求”
这两年,热闹的受害者群里冷淡下来了。陆伟找贝贝,贝贝没有回复,他要读书;又去找温柔,温柔没有回复,他要写小说;有个姓张的受害者答应“一定要告他(吴军豹)”,后来打电话过去是母亲接的,“已经圆满解决了”。
志愿者们也受到不小的压力,最多的时候,志愿者发展到24人,现在只剩下8个。刚曝光的时候,一位豫章书院的教官发来截图,有人要“废掉温柔两只手”。温柔害怕了,那段时间,他恐惧,睡觉一定要反锁门,还要在门口堵上桌子。连续一个多月时间,他尽量不出门,一定要出去的时候必须戴口罩,随时担心被跟踪。
更多人选择放下,张影统计了56个受害者的名单,其中有接近40人已经失去联系,他们消失了、不想管了,甚至有人和志愿者反目成仇,认为志愿者是在消费他们的痛苦过往。
今年五月,吴军豹找到陆伟家的珠宝店,堵在门口要请他吃饭,“调节我们的关系”,珠宝店门口的摄像头记录下了一切。
2019年5月,吴军豹来到陆伟家的珠宝店,图为监控录像摄下的画面。受访者供图
他还给陆天升打了电话,说陆伟在微博上发“没有真凭实据的东西”,他要起诉陆伟。陆天升气冲冲地告诉儿子,迟早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我管不了你了!”
吴军豹否认了这些指控,在电话里,他向新京报记者回复:“从来没有威胁过谁,这些事都与我无关。”
现在,公安局的人甚至和陆伟混熟了,见到他会摇头。陆伟想起来新的资料就去公安局跑一趟,最开始几乎天天去,现在成了一周去一次,夏天的时候,警察都觉得他不容易,“大热天的你一趟趟跑”,“没办法啊”,陆伟说,他放不下这件事。
办案民警聂警官告诉他,民警也在努力办案,陆伟提供的线索他都去核实过了,有消息说龙鞭是嵌在窗户上的圆形钢条,聂警官去看了,现在窗户已经换了方形钢条,有人指出大门口的孔子像左眼是个针孔摄像头,聂警官也查了,现在那是对平常的石像眼睛,有学生提出村民们参与抓人能分得几百元报酬,聂警官去村子里问,村民们说没有这回事。
负责这个案子的检察官黄建霞,儿子和陆伟差不多大,陆伟几次去检察院找她,反复问“什么时候抓吴军豹?”
黄检察官说,两年来,公安在持续搜集证据,检察院经研讨认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要求公安补充证据。此后,公安第二次移送证据,“还是没有补充到实质性的证据”,再次被发回补充侦查。
豫章书院前的牌坊。新京报记者卫潇雨 摄
说完,她反过来开始劝陆伟,“人生就是一场修行”,认为他应该“把这个事情当作一种磨练”,陆伟打断她,“我个人认为这是虐待。”
“现在他学校都关停了,他亏本亏得自己都要自杀了,你知道吧?他自己都要卖房卖地来赔这些学生”,黄检察官认为陆伟不能“一辈子活在仇恨中”,要跨过去。
陆伟不愿意跨过去。
他几乎每天都要联络贝贝,贝贝是最早的爆料者,也是陆伟最信任的人。陆伟去公安局汇报进展、看到“美国版吴军豹”的文章、豫章书院建院885周年庆典的旧文章,都发给贝贝。但半年时间里,贝贝只回复了一条:“我最近太忙了,暂时没有时间管,不好意思。”
贝贝不再主动提起豫章书院的事,“仿佛把自己搞得像一个受害者似的”,他得有自己的生活。豫章书院被曝光后,母亲向他道了歉,接受了半年多的心理治疗,贝贝决定放下了,现在,他重新回到学校读大一。
陆伟还是不断地、重复地找到受害者,第一句话就是,“你什么时候去报警?”
“三天两天打你电话问要不要报警,其实有些人已经选择淡忘了,大家有不同的追求。”张影觉得,陆伟做事太极端了。
跷跷板的两端
豫章书院志愿者核心群里共3个受害者——除了最初的爆料者贝贝,第一个拿到立案通知书的陆伟,还有一个是证据最全的赵初。
赵初在报案与否之间犹豫。陆伟寄希望于赵初,今年9月29日,赵初来到南昌,和陆伟、张影、她最好的朋友李游,四个人一起吃了顿火锅。像桌中间的红白两色鸳鸯锅一样,他们分成了态度截然不同的两个阵营:陆伟和张影是坚定的斗争者,另一边的受害者李游已经放下,现在在一家美甲店做会计。这顿饭,他们都想要争取赵初。
这是赵初第二次来南昌。上一次来南昌,她答应陆伟要去报案,一下火车,却被李游接走了。最后,赵初发消息给陆伟,她不想报案了,删掉上百条关于豫章书院的微博。
这次,通过温柔发布的文章,她又一次决定报案,还随身带了全部证据,用牛皮纸袋装着,有一本新华字典那么厚——她在豫章书院里全部的日记、和同学们传的小纸条、母亲给豫章书院的银行流水账单和一万多元的慈善捐赠收据、毕业照、请假条和一本招生简介。
火锅店的包厢有两张桌子,李游选了靠墙的那张,还特地关了门,担心谈话里提到豫章书院,别人“会投以异样的眼光”。
在陆伟看来,李游已经走出阴影了。而李游看来,除了陆伟,其他人全都走出来了,如果没有张影,她相信陆伟也能走出来。“像心理催眠一样,本来已经出来了,一下子带回去,然后印象就更深了。”
李游先回忆起进入豫章书院的第一天,学生们都会被关进“烦闷室”,那是个10多平方米的小黑屋,有发霉的绿色军被,旁边就是一个蹲坑。被关在里面,李游哭着睡着了,醒了以后,她想通了、和解了。那以前,她不爱读书,抽烟、喝酒、谈恋爱,一个星期有五个晚上在酒吧,另外两个晚上跑到外地玩。“我这个样子不来这里,我还能去哪?”
张影反驳回去,他认为即便像李游这样能轻松地回忆起豫章书院往事的人也有创伤,“只是把外面一层虚假的壳套在了原有的创伤上。”
这顿饭过后,赵初开始想,如果父母知道了报案这件事会不会伤心?这些年他们认为她放下了,但是,现在她把这些都推翻了。
陆伟觉得,赵初是“站在跷跷板的正中间”。
今年年初,张影和陆伟承诺,他有在公检法机构的朋友,“这次一定给你搞定”。听了张影的话,陆伟向妈妈承诺,“这两天就可以搞定”,刘淑珍等了一个月再问,答复又是“这两天”。
刘淑珍劝他,“六年就六年,你放下了还是个好孩子,是吧?”她又自顾自地说了会儿,“你这样耗下去没意义。”
今年10月,陆伟和李游重新坐到了一起,谈起一个月前的那顿火锅 ,陆伟很沉默,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突然间提问,“豹哥(吴军豹)现在在干吗?”
陆伟熟练地点开微博,吴军豹微博里写道:本人自豫章书院学校解散后,淡泊讨生活……二年都过去了,我想过点远离是非的日子……
离开豫章书院三年仍做噩梦:关小黑屋、打龙鞭、罚跪孔子像,揭露者遭"剁手"威胁,吞6种感冒药自杀 - 今日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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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龙 编辑|张弛
(原标题:走出豫章书院的日子)
三年多过去,周彦仍然会梦到在豫章书院的那段日子。
身着唐装的七八个人,把周彦推进一个十多平方米的漆黑屋子里。周彦不服,跟他们打了一架,但只是徒劳。他被摁在地上,反手戴上手铐。随后,全身衣服被扒光。
6月下旬的南昌,40度高温,屋子里没有空调,黑得无法判断昼夜,他只能通过一个送饭的小孔透气,靠厕所的一桶水解渴。
他在里面待了7天,而后,是一段"集中营"式的学习岁月。
如今,许多当年在豫章书院"走过一遭"的青少年,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因为曾经饱受身体和精神的创伤,那段记忆时时在他们梦中闪回,给他们带来阵阵惊悸,令他们大汗淋漓。而介入帮助维权的志愿者们,则不断遭受着"厉鬼索命"式的骚扰和威胁。 喝洗衣液自杀的少年
周彦承认,自己不是个优秀的孩子。
他是00后,有抑郁倾向,还有过自杀的想法。因为暂时休学,又不愿待在家里,他常去泡网吧。2016年6月23日,他和妈妈从大连飞到南昌,到庐山玩了一天半。下山后,妈妈把他送上停在宾馆外的一辆车,去一个学校。"车进去了,门关了。我一回头,妈妈就不见了。"
关7天小黑屋,几乎是每一个进入豫章书院孩子的"开胃菜"。7天里,没人和他说话。那天晚上,周彦以为自己掉入了传销组织。睡着后,他以为这是个梦。"第二天早上醒来,人就崩溃了。"
豫章书院,被老师们塑造成一个有着等级制度的小江湖。老师任命的两个"学生校长",有权力记录其他同学的不良行为,每天晚上开"批斗会"。白天被记录在案的同学,一个一个上去接受惩罚,理由一般是"上课开小差"、"和异性讲话",最严重的是"打架",要关进小黑屋。竹板打手心,最少五下,上不封顶,"我见过最多的一个同学被打了50下,一下我就已经受不了了。"
这所打着"国学"名号的特殊学校,基本没有科学的课程设置,就连"国学"课本也是由"山长"吴军豹编写。(古代书院一般都居山而建,首席讲学被尊称为"山长"。)老师们照本宣科,逼迫学生死记硬背。每天早上7点多,所有学生都要在操场参加"拜孔仪式",对着一尊2米高的汉白玉孔子像背诵《论语》。
但最令学生们胆寒的,是封建时代的那些"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女生还有专门的女德课,教《女仪归》。"就是给你洗脑,告诉你一切都要听从父母的,让你相信,父母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半年学费3.6万元,学校提供的伙食通常是"绿辣椒炒青辣椒"、没削皮的土豆、带蒂的茄子或紫菜汤,而且经常不熟或过熟。早上仅有的一锅豆奶,会被高年级的孩子提早霸占。
因为学校新建校舍,男生们还要充当免费苦力。没有固定时间,有活了就干,有时要干到晚上,直到干完。"搬水泥,一袋200斤,往你肩上一放,一个人扛到四楼,"周彦是东北人,个头高大,但他毕竟只有15岁,水泥压得他腰疼,夜里睡不着。
他等着妈妈来接自己出去。他怕再进小黑屋,一直表现得很乖,也希望妈妈能够看到。原本商量好9月出去上学,但妈妈却始终没来。给父母写的每一封信,都要经过审查、修改,打成电子版公开在网页上。为了避免事后算账,学生们只能写好听的话。9月初,周彦洗衣服时,周围只有他一个人,"心里非常难受",看着旁边的洗衣液和消毒水,他使劲灌了两口洗衣液。"我想喝一口下去就死了,或者没死被我妈接走也行。两种都是能逃离的方法。"倒地后,他口吐泡沫,被送往医院。
洗胃时,他出了很多血,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但学校老师代签了,没有通知周彦的父母。当天晚上回校,周彦给父母、外婆打电话,电话开着外放,身边站着三个教官,事情被轻描淡写为"不小心喝了点东西"。"一旦说实话,接下来的日子会怎么过,我就不知道了。"
豫章书院实行"纯军事化管理",除了数量极少的教学老师,管理孩子们的是一批20多岁已经退伍的"教官"。一个同性恋教官喜欢上了他。没人的时候,这位教官会和他躺在床上,拿手机给他看同性色情视频,同时抚摸他的后背和大腿。
教官和周彦的父母保持着良好沟通。周彦是异性恋,但他假装跟教官好,"我在指望他能让我早点出去"。有时候他们躺在床上,用教官的手机一起听音乐,聊作枯燥生活中的娱乐。"他知道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他也觉得我在这儿待着不好,希望我妈早日把我接出去。"
喝过洗衣液后,周彦食道反流,吃不下任何东西,但学校不提供任何照顾。教官偷偷到外面买了藕粉,冲给他喝。"藕粉软软的,还是甜的,养胃,可以当饭吃。"
父母还是察觉到,"不小心喝了点东西"似乎没那么简单。中秋节探望时,妈妈看到儿子黑瘦了一圈,才把他接了出去。直到今天,他没有透露过那个教官的名字。
"当时我最大的想法,其实不是去报复,而是救人。" 2017年10月,豫章书院的事情被曝光,周彦也站出来揭发。"由于对这个地方的仇恨,出来后,有些人说的话也许有些夸张,当时我也比较激动。但现在过去三年了,完全没必要再去夸张,我可以很客观地描述那件事。"
他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情,是9岁女孩康丽被打。豫章书院名义上只招收初中年龄段的孩子,但康丽是当地检察院与豫章书院合作办学招收的犯人子女,由吴军豹收养监护。"她的父母要么是罪犯,要么就是死了。"
有一天,康丽生病没去上课,吴军豹把她叫到办公室。两人发生争吵,吴军豹大怒,把小康丽拖到操场上,用龙鞭抽打,"很凶猛,大概抽了三四十下,地上的白色瓷砖都给抽碎了。"康丽发出"特别吓人的惨叫声",最后晕了过去。吴军豹让学生拿半杯盐水给康丽喝,接着,让她对着操场上的孔子像跪了一下午。"她整个人都脱水了。"
离开豫章书院三年仍做噩梦:关小黑屋、打龙鞭、罚跪孔子像,揭露者遭"剁手"威胁,吞6种感冒药自杀
一位学生被“龙鞭”打过后臀部的伤痕。受访者供图
那是南昌夏天最热的时候,老师带着学生们在食堂里跳"像跳大神一样"的"八佾舞"(一种古代的祭祀舞蹈)。周彦隔着窗户看见了那一幕,还听到小康丽的惨叫声,但周围人都无动于衷。"可能受环境影响,觉得学生被打很正常。而且在那种无聊乏味的日子里,还有这么一件事发生,反而让大家觉得有意思,有点兴奋。几乎所有人都这样。"周彦说,"但现在想想,这个想法很恶心。" 年轻人的"复仇者联盟"
2017年10月,网文《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炸塌了豫章书院高墙铁网的一角,许多从那里走出来的学生,站出来讲述自己的遭遇和见闻。然而,与其说这是一场公开审判,倒不如说是一群年轻人自发组织的秘密"自救运动"。
20多个原本置身事外的志愿者统计受害学生,搜集证据,做心理辅导,试图通过法律武器,将豫章书院一举摧毁。前期,几个核心志愿者分工明确,有的登记受害学生,有的维护QQ和微信群,有的搜集、比对、核实信息,有的做安抚工作。子沐是最核心的那一个。
她不仅接触学生,搜集和整理素材,还非常明确地搜罗一切有关的论文、法律条文。因为思考比较透彻,还多次在网上发表针对性强、文锋犀利的文章,她成为吴军豹等人的"眼中钉"。
豫章书院招生时,对外宣称先后有3000个学生得到矫正。后来一起参与进来的子沐男友陆鸣说,这一数字被过度夸大了,而且可能包括2012年以前豫章书院前身龙悔学校的学生。
豫章书院被曝光的那段日子,志愿者小组一天能收到100多封邮件,还有大量受害学生前来倾诉,"多得让我们自己都感觉到恐惧"。那段时间,他们每天的睡觉时间不到四个小时。但他们很快发现,一些伪装成受害学生、律师和记者的人,是来套取信息资料的"卧底",于是他们立刻采用分级筛选的方式,审核申诉者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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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2017年11月,就有豫章方面的人威胁一位举报学生,称“有不少武力资源”。受访者供图
3个多月后,他们从600多个人里,确认了120个"确实受到豫章书院伤害的学生"。其中,有36个学生愿意向警方和法院作证,追究豫章书院和吴军豹的法律责任。2018年1月4日,他们将这批人的证据材料交给了警方。
陆鸣说,其中针对两个教官有非常明确的证据,当地警方也曾三次申请逮捕令,但检方均以"证据不足"为由拒绝。不过,此事引发了全社会对"矫正式特训学校"的舆论批判。2017年11月7日,豫章书院被正式注销办学资格。此后,该案一直处在侦查阶段,"其中一个主张积极办案的刑警大队队长,过完年就被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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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维与几个当事人起诉两名严重体罚过学生的教官,被检方驳回,理由称豫章书院对学生“未造成人身损害后果”
随着吴军豹等人曝光度的提高,志愿者们遭遇的神秘骚扰和威胁也越来越多。被无数次电话举报后,陆鸣只能从所供职的游戏公司辞职。直到公司老板发去了陆鸣的离职报告书、辞退书后,对方才停止骚扰。但很快,骚扰电话又频繁打到陆鸣新加入的创业公司,"全部是虚拟电话,"为了不打扰同事,他只能再次离职。
介入豫章事件时,子沐只是个刚上大学不久的学生,长期的负面情绪和精神压力让她变得抑郁。她经常接到骚扰和威胁信息,甚至学校老师也问他们,"你们是不是参加了什么非法组织或者传销?"
2018年5月,陆鸣去外地办事,察觉到子沐情绪低落。第二天晚上9点半,他在电话中听到下雨的声音,子沐说在外面,不愿回宿舍。"她说,没有关系的,没有必要了,反正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陆鸣立刻让她的室友打110、120,并通知宿管阿姨,才把子沐从教学楼的天台救下来。
那天,子沐服用了6种感冒药,喝了RIO酒,试图让肾脏衰竭后死亡。第二天,子沐的父亲赶到南京的脑科医院看望女儿。与班主任一席交谈后,他极为愤怒,要求子沐彻底退出豫章书院的事,不允许陆鸣和她接触,还提出让女儿休学。子沐坚持继续上学,父亲就强制删除了子沐手机里所有关于豫章书院和受害者的资料。
从那以后,子沐彻底告别了这项公益行动,整个志愿者团队也遭受重创。"如果一开始没有子沐的话,我们的维权行为在他们眼里只会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陆鸣说。
这是一项纯付出的工作,没有家长和学校老师表示理解与认同。兰州大学生肖艺凡的家人、亲戚、学校甚至教育部门被连续骚扰半个月,老师找她谈话,她说自己做的是正义的公益行为,但老师不同意,让她答应对方的要求,远离是非。不得已,肖艺凡只能妥协。陆鸣说,"那是一所很普通的三本学校,她又不是尖子生,学校的保护资源用不到她身上。你懂的。"
骚扰者分三次提出了要求。第一次,要求肖艺凡退出志愿者团队,关闭一个维权网站;第二次,要求肖艺凡写书面检讨书和道歉信发给他们,销毁手上搜集的所有信息数据,不能备份,并录成视频发给他们;第三次,要求肖艺凡把她知道的所有志愿者的所有联络方式及聊天记录发给他们……经陆鸣等人同意,三次要求,肖艺凡全部答应并执行了。只是最后一次,在向对方提供志愿者成员信息后,大家集体修改了账号。
"不支持正义,而向黑暗势力低头。我当时就奇怪,问肖艺凡:你们学校是不是底子不干净啊?"陆鸣说,学校把他们当成坏人,认为他们在诱骗未经世事的学生。他曾向学校解释,"如果我们是坏人,在做坏事的话,前两次要求我就不会答应。"但是,学校不想招惹是非,只想要息事宁人。
"他们不会去管这个事情本身是什么样子,是否正义之类,他们不会考虑这些。你自己闯的祸,你自己处理干净。要么最快捷的方法,就是你退学,离开学校,跟它没关系就行。"陆鸣说,"这等于是变相向恶势力低头。"
即便如此,在随后的两年里,仅剩的几个志愿者还是积累了一定的经验。2018年,他们帮助曝光了武汉新长征学校、南昌阳光学校,以及浙江义乌、贵州等地的多个侵害青少年成长的非法特训学校。根据百度搜索和受害者提供的信息,他们统计,全国至少有160多所类似的非法特训学校,大多集中在三四线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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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者们的QQ号频频出现异常登陆现象。受访者供图
直到今年10月,陆鸣等人还遭到不明身份的人的骚扰和威胁。他的微博账号被某个账号举报后注销,许多志愿者的QQ号神秘地在异地登录。知乎大V"温柔"发文指控后,吴军豹发布微博否认,声称已报警,没过两天又删掉微博。志愿者们查证,吴军豹所配的派出所图片,使用的是2015年某篇新闻的旧图。10月24日,"温柔"和陆鸣分别收到一封私信,对方发来一张"剁手"的图片,威胁说,"吴军豹说这就是你的下场。子沐已经(闹到)自杀,下一个就到你。"但吴军豹随后又发微博称,"网络黑社会嫁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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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供图 "革命爱情"
进入豫章书院的学生,大部分是被父母和学校联合骗进去的。但储吴越却是自己进去的。
储吴越家境优越,外貌出众,初中时因此遭到一连串的"网络暴力",经常逃课,成绩落了不少。少女心事难对父母讲,她决定转校,换个环境。因为从小练书法,她和父母从百度上看中了豫章书院。后来,校长任伟强帮忙把她的学籍也转了过来,答应可以搞定她的初中毕业证。
2015年初进来,父母和豫章书院一下签了为期3年的协议。因为是自愿,加上父母在南昌继续待了两三天,储吴越是极少数没被关小黑屋的人。但两个月后,她就试图割腕自残。
背不出《感恩餐颂》,被子没叠成方块,列队迟到、乱动、没举手,上课讲话,站坐姿不端……处处都是打戒尺的理由。吴军豹还鼓励学生们互相揭发,揭发别人,晚上就能减轻自己的责罚。
女德课教《女仪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棍棒底下出孝子",没人表示过反对,"大家已经被洗脑了,都觉得这些很正常的。不然也会被怼,或者被打得很惨。"但这些东西很难真正深入人心,"大家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那天,学校难得开荤,吃了一顿鱼,结果全体学生食物中毒,上吐下泻。学校没给学生们医治,而是让他们喝了一整天的盐水。储吴越心怀不满,把陶瓷杯摔碎,用碎片割手腕,所幸没割破动脉。有学生将此事报告给老师,第二天晚上,储吴越就被打了20下龙鞭。
储吴越坚称,当时的龙鞭是根细钢筋,"掉在地上会有那种很清脆的钢筋的声音"。校长任伟强让三四个教官按住储吴越的四肢,全体40个女生围观,他亲自抽打。"最变态的是,开始他看我忍着不吭声,就打得更重;我说'等一下',他就又更重。"每一下,火辣辣的痛都让她浑身颤抖,最后,她几乎虚脱。
这次打完龙鞭,储吴越被扔进小黑屋关了7天。她的屁股被打得伤痕累累,不能坐也不能洗澡。但储吴越性格倔强,始终没哭。那天晚上,她又试图自杀,"我想过撞墙,想过憋气,最后打算咬舌,但是太疼了,就放弃了。"
没过几个月,她为一件小事和五六十岁的女班主任顶嘴,班主任竟然被骂哭了。这次,她又被打了10下龙鞭,接着又是7天小黑屋。
与众不同的是,储吴越心理够强大,两次龙鞭和小黑屋,她并没有领教到什么"教训"。"我不觉得我是坏学生。我觉得这是青春期很正常的事情。我当时觉得自己没什么毛病。"但是,每个敢于挣扎和反抗的学生,都会面临危险。
一个江苏的女生第一天进来时,是被几个教官抬进来的,她踢腾时踢中了一个教官的下面。当天晚上,她试图用空调部件自杀,随后被拖出去领受龙鞭,没想到路上她又踢中了教官下面。"然后她就被教官按在地上打,手、手肘、膝盖、下巴,全都磕出血,一地的血,"储吴越记得,这个女生激烈反抗,骂脏话,"我老子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
吴军豹发怒,亲自打她,"她的头被按在地上,一抬起来就被按下去,往地上磕。"吴军豹用龙鞭打她,"可能打了四五十下,边打嘴里还边碎碎念一些话。"按照规矩,被打完了,学生还要对老师鞠躬,说"感恩老师教诲"。随后,她被关进小黑屋。
那次之后,这个女生就变得乖了。"其实里面的学生,要么就是被打服的,要么就装出来的,没有谁是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储吴越说,"装,一是为了不被打,二是为了尽快出去。"
在豫章书院,男女生之间遵从"授受不亲"的古训,男校女校界限严格,关系亲密会遭到严厉惩罚。可是,"性侵"的事件和传闻却此起彼伏。一个后来回到东北的女生告诉周彦,她在换衣服时被一个男老师偷看,她出去叫喊,反而被老师诬陷,说她"长成这个样子,哪个老师会看上你?"随后,她被打了一顿。
一个女生和男教官好,脖子上留下了一个草莓印。后来教官被开除,这个女生也被打了15下龙鞭,"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被打。"
高压之下,储吴越还是躲过监视的目光,和一个男生谈起了恋爱。一次她回浙江办身份证,男友偷偷跑到办公室给她发QQ消息被发现,不仅挨了打,还在大搜查中被发现32张纸条。
2016年7月,借着考试的机会,储吴越见到了父母,"我说我想去好好读书了",这才得以离开豫章书院,回到浙江。她的睡眠彻底"瘫痪",有时到天亮才能睡着,睡着后又做噩梦,"鬼压床","我会梦到他们把我给抓进去了,梦到里面那些丑恶的嘴脸,或是吴军豹又骂我了。"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三年,她被诊断为"重度抑郁"和"重度狂躁","一个星期,能有四天都在想死。我经常坐在窗台外面,被我父母拉进来了。"
离开豫章书院后,她和男友的关系随之中断。今年,一次交流维权的机会,他们又恢复了恋爱关系。"毕竟跟别人不能分享我当时的遭遇,现在有这样一个人能懂我了。"储吴越说,"当年他只是精神支柱,那是监狱里的革命爱情、革命友谊;现在是正常的人间爱情。" "那段同性初恋,很可笑"
江苏女孩李欣桐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就与父母分开了。2015年刚进小黑屋里,教官就开始批评她的同性恋取向。"他说我有问题,要纠正我。我说我爸妈都管不了我,你干吗管我。"作为"新兴人类",李欣桐不觉得喜欢同性有什么错或不正常。
但老师处处针对她,逼着她穿裙子,不穿就挨戒尺。一旦和女生过于亲密,就会被打龙鞭。2015年春节,学校特地为问题严重的学生开了个"破零班",每天做高强度的体罚训练。身体趴着,双手撑在砂石地上20分钟,每个人做深蹲100个以上,还有蛙跳、跑步、鸭子步,张教官就在身后拿着小鞭子监督。
教书法的武老师重男轻女。他不懂音乐,唱校歌时女生声音不如男生大,他指责女生"样样不如男生",吃饭时罚她们站在操场孔子像前唱歌。
李欣桐从小是"假小子"打扮。过年的晚会上,一位老师单独制定一个节目给她和另一个同性恋女生,让她们戴假发上台表演节目。她拒绝,老师就威胁:"你这样子,我就让你爸妈永远不来接你"。李欣桐说,"我觉得自己很像小丑。"
豫章书院费尽心思矫正她们的性取向,并未成功。00后的孩子,对同性恋坦然视之,也不会被轻易改变。"根本不会产生影响。其实能被送进去,都是天生的。要不是真的只喜欢同性,早就变过来了。" 李欣桐说,纵然有时候他们表现得很听话,也只是为了早点出去,内心并非真的改变了。相反,三教九流的孩子汇集在一起形成的不良风气,还会污染原先的"好孩子"。
"里面有不少吸毒的、打架的。但是豫章书院打的旗号既有'国学',又有青少年管教,我看见一些小孩本来成绩很好、很乖,没什么恶习,但在里面,别的孩子都在吹牛、抽烟,他也学会抽烟了。"
2016年5月,李欣桐不再伪装,放弃矫正,"我做出一副样子给父母:你不接我出来就算了,我就继续调皮捣蛋,你又不能把我搞死对不对?"父母听从一位老师的意见,把她接了出来。
黄也原来对自己没有那么清晰的认识。虽然小学六年级就意识到自己喜欢女生,但对同性恋的概念一直处在朦胧状态。初二时她经常和同学闹矛盾,老师罚她单独坐,不许同学和她讲话,她几乎辍学,天天跟男孩子一起玩。父母担心她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开车送她去了南昌。反而在豫章书院里,她才真正有了同性恋的明确意识。
被两个教官强迫签字,打了一顿,扔进小黑屋,她"一脸蒙逼","我真的没想到我爸妈会这么骗我……恨啊。我当时想,如果我妈在我面前,我一定会拿刀捅死她。"
小黑屋里除了她,还有4个女生,其中两个是同性恋。被问是不是"T"(女同中的男性角色)时,黄说不知道,就遭到排斥。"她们聊的什么酒吧什么的,我没经历过。她们对我冷嘲热讽,晚上让我睡在靠近厕所的地方。"她更加自闭了。
为表"忠心",黄也主动申请进了"破零班",没想到双手撑砂石地,没数到100,她已经失去知觉倒下,教官拿起她的手拍打地面,"指关节破了,手上全是血。"
但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她和一个被大家认为"只喜欢男生"的女生谈了恋爱。"莫名其妙就好上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传纸条、分享零食,然后私下聊天。为了不被发现,每次看完的纸条阅后即焚。
她们不仅私下接吻,还经常在晚上趁着老师去小黑屋值班的时候,跑到一张床上睡觉。好在寝室的同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她们的关系一直保持到走出豫章书院。
每个月家长探望时,黄也都求爸妈带她出去,甚至下跪,但无济于事。2016年五一,黄也说自己已经改好了,回去会努力上学,才逃离这里。但一回到家,她就对妈妈坦白,"我压根就没改好"。后来她发现,妈妈在豫章书院的家长微信群里说,要把她再送回去,她离家出走了一个星期,住在朋友家和宾馆里。"真的再被抓进去,就不是半年的事情了。"
临走前,女友请她留下陪她,黄也有过犹豫,"但我更想出去,更想要自由。"好在几个月后,女友也走出了豫章书院。
黄也是浙江人,女友却在中部省份。异地恋并不让她们安心。春节那天,她们在电话里分手,互删了微信。但没过几个月,女友打电话问她借钱,说怀孕了,要去医院打胎。黄也向朋友借了钱打给她。
离开豫章书院后,黄也觉得自卑,她得了抑郁症,有社交恐惧,除了在豫章书院的那段经历,父母离婚也让她感到失落。她觉得还是喜欢女友,有次喝醉,她打电话告诉她"我想你",两人又恢复了关系。黄也坐高铁去找她,一起待了一个星期。
那是她第一次为爱情远行。不久后,她发现对方的人品不能忍受,两人再次互相拉黑。"她是我的初恋,当时为了她要死要活的,现在我觉得那段感情很可笑。"包括当时的同学,临走时互留电话,恋恋不舍,后来逐渐淡漠,"只是因为在豫章里面,才有了大家的友谊,才有了这段爱情,谁知道出去了是个什么样的人?"黄也说,"如果不是豫章,我肯定不会喜欢她。在里面,大家都是被扭曲的,很奇怪。很奇怪的一段经历。" "家长永远不会说对不起"
"家长们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把孩子送到这种地方?"志愿者们也很好奇。陆鸣说,大部分原因在于,家长们把自己以前没有完成的梦想强加到了孩子身上。
"他们希望孩子替他们完成梦想。但孩子也是独立的个体,不是家长的专属所有物。一旦孩子抗拒、失去兴趣,他们就认为孩子不听话、不懂事,觉得孩子有问题。这时候再来一个声音吹吹风,孩子就可能被送到这样的学校。"
可是,一年7万学费给孩子带来的,是"劳改营"式的伤害。"家长会自我催眠,有侥幸心理,觉得就算有虐待,自己的孩子也不会挨打。"陆鸣说,无能为力的家长把这类学校看成医院,指望它们替自己修改孩子的人格,"觉得那里能治好孩子的病,那个病叫作不听话。"
南昌的罗维只因高考失利,不愿去读大专,与作为高级工程师的父亲争执,便被一群身穿警察制服的人骗进学校。"小黑屋里我都说了:我是成年人,我没有犯法,连我的父母都无权拘禁我,你们没有权力关押我,我要见律师。" 5年过去,他坚持起诉吴军豹及其手下教官的非法拘禁、体罚虐待、侮辱人格等罪名,但举步维艰。
"杨永信和豫章书院有三重护盾:披着医疗外衣,实则非法行医,是虚假的'森田疗法';地方政府撑腰;法律上始终不能确定罪行和罪名。"罗维说,5年来,他一直在做的就是突破第三层护盾。"我的案子如果赢了,就成了中国戒网瘾学校案例的首判,那样,以后的戒网瘾学校就得忌惮三分,就不会乱打人了。这对中国法治社会具有巨大意义。"
2012年4月,当地媒体为龙悔学校做了一篇背书报道《吴军豹和他的"潜力生"们》,以多个例子大肆夸耀学校"改邪归正"的神奇功效,"龙悔学校的立校精神就是,以人性的反省精神,增加自身修养,戒往厉而自强。吴军豹除了校长身份之外,同时还是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报道中,校长吴军豹声称,"我反对以往有些特训学校搞的以体罚为主的教育方式,而着重从心理上引导,最大限度挖掘'潜力生'的优点"。
而实际上龙悔学校、豫章书院却是一个黑暗的"少年集中营",许多少年少女的性格习惯在这里改变——好的变坏,坏的变更坏,被施暴者变成施暴者。陆鸣说,他知道的,就有三个孩子,走出豫章书院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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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办学后的豫章书院校舍,现在改为一所美术学校。受访者供图
储吴越说,原本豫章书院是施暴者,学生之间也有强弱欺凌,这导致许多人"精神不正常,是非好恶观念不清,三观转变",以至于受害学生,反过来变成加害者。女生寝室里,一群人欺负一个22岁的精神病女孩,"她被爆菊,用的是牙刷有毛的那一头。"
离开豫章书院后,原本患有抑郁症的周彦变得更加严重。连续3个多月,他晚上不敢住在家里,去同学家或网吧,随身携带一把尖菜刀,白天再回去睡觉。晚上待的地方,连父母也不知道。"他们一贯的手段,晚上去你家里,把你拽出来,放面包车里拉走。我怕他们再把我抓走,怕再回去。"
周彦还产生了"应激障碍"。有一次,妈妈开车带他去一家精神科医院,中途他察觉方向不对,立即狂躁起来,车的速度有三四十码,他跳出去就跑。妈妈心疼得哭了起来。经过解释,他相信了妈妈,去到那里,果然是一个进行沙盘游戏心理治疗的地方。"我当时特别害怕,就怕她把我送走。我想,哪怕今天豫章书院的人到我家门口,我宁肯从楼上跳下去。"
他适应不了集体环境,几乎辍学。豫章书院内幕遭曝光后的两年,他状态慢慢好转,后来考上大学,学习应用心理学。
原本就患有偏执型精神障碍的梁旭身高1米88,进去时和一个吸毒的人关在一起,踹倒了教官。后来因为各种事情,他跪了几十次孔子像,"这是我在里面受到的最大的刺激"。从豫章书院出来后,他变得精神分裂。直到今年,他还频繁电话骚扰周彦,"有时候一天给我打十几个电话。"梁旭反复描述,5岁时他在大街上遇到任伟强,"我让他去开豫章书院,他就真的开了豫章书院。"
豫章书院遭曝光后,周彦的妈妈给儿子正式道歉,称自己被校方蒙蔽了。但大部分把孩子送进豫章书院的家长们,很少真正反省。"他们不会主动跟你道歉,或者会说,我当初也是为了你好,"黄也说,家长只会躲避问题,"躲避他们对你犯下的错误。这是中国家长的思维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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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家长都在豫章书院“入股”或捐款。一位浙江的学生母亲两次共捐款2.6万余元。受访者供图
志愿者罗维说,校长吴军豹很可能是个双性恋,吴摸过他的大腿,还有人说吴在办公室猥亵过一个小男孩。指控吴军豹性侵女生的声音则更多,"有多个证人都提到吴军豹有大量'胸毛'和'腿毛'、'性欲旺盛',他还自称'青龙'。"罗维说,2008年至2013年豫章书院前身龙悔学校时期,吴军豹就曾把一个女生搞怀孕。他的妻子拉着他到受害学生家里赔钱、道歉、下跪,"写检讨书,然后烧掉,化成水,喝掉。"
志愿者们统计并证实了多个在豫章书院遭到性侵的人,"她们要么已经结婚,过上了正常生活,要么收了封口费不再说话,或者已经进了精神病院。"陆鸣说,其中5人愿意在开庭时作证。但性侵问题同样面临证据不足问题。"在学校的封闭环境待了几个月,又不能不洗澡,被打的人事后都找不出痕迹了,还指望能有证据?"
陆鸣说,他们的统计中,有40个人之前就受到过校园暴力、性侵等伤害。"这些应该得到法律和校园保护的孩子,竟然被送到那种地方,那是他们可以躲避、退缩的地方吗?这就是这个社会对他们的责任吗?"
还有的家长,明明自己心理不健全,却把矛头指向孩子。陆鸣提到,一个父亲自己是异装癖,却说儿子是同性恋。还有一个继父强奸了女儿后,担心女儿报警,便把她送进了豫章书院。后者后来出了国,打算不再回国,跟家里彻底断绝了关系。
另一些被豫章书院伤害的孩子,后来也走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被关进小黑屋脱光衣服的李煜杉到北京做网红;遭遇校园暴力被送进豫章的少年王凯,出来后没有上学,在北京三里屯的酒吧里做"鸭"。
(除吴军豹、任伟强外,其他人物均为化名)